“天網恢恢。”
文珂一字一頓地道“誰也沒想到,是時間膠囊替韓江闕記錄了下來。這段音頻裡,我也減掉了一些部分,因為涉及到未來更深入的刑事調查,也涉及到更多的人。但是我擔保播放出來的都是真實的、有效的。
“——作惡的人,叫做卓遠。”
發布會直播的觀看人數在這段時間內簡直是在呈直線往上飆升,同一時間,搜索引擎裡的相關詞條也在迅速攀升——
殺人音頻、卓遠殺人、末段愛情、時間膠囊音頻。
這是這個時代罕見的爆炸性新聞事件。就像是真實的殺人和斬首視頻也會被人瘋狂觀看一樣,不管
眾多看客抱著何等的心態,這段音頻已經具備了引爆輿論的潛力。
文珂知道,他是在對在場的媒體們說話,也是在對著外麵數不清的觀眾說話。
他的肚子高高隆起,甚至因為負擔過重,不得不用手撐著腰身,但是仍然堅持著直直地注視著攝像機。
他幾乎是刻意地在攝像機麵前挺起了肚子,他就是要所有人看到、讓所有人記得——
他肚子裡的孩子叫文念和韓江雪,他和韓江闕本來可以是個多麼幸福美滿的家庭。
“請在座的每一位都要幫我記住,我的alha叫做韓江闕,他現在就躺在icu等待搶救,或許永遠沒有再醒來的一天。”
“也請在座的每一位幫我記住,殺人的人叫卓遠,這個人是我的前夫,也是東霖集團卓寧的兒子,是市政府工商局副局長卓立的侄子。他們去施暴時帶去的黑社會,和卓家絕對脫不了乾係。卓遠、卓寧、卓立,請大家幫我記住他們的名字。”
oa的臉色蒼白得像是一張紙,可是他的神情像是堅冰一般冷靜。
他身上素白色毛衣上沾著乾枯的血,那是他的alha流淌出來的鮮血,他的眼睛裡也滿是血絲。
他睜大了眼睛凝視著攝像機,重複著那三個名字。
血紅的雙眼、克製到了極致的神情,還有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忍不住不停顫抖的嘴唇。
這一切,在攝像機的特寫裡,簡直驚心動魄。
那是一個讓在場的人、以及所有觀看著直播的人,都久久地感到膽顫的對視。
……
對於許多人來說,這注定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而在錦城之中,唯一的高檔賓館裡的套房裡,韓兆基也看完了全場發布會。
當聽到韓江闕說到家裡的群狼廝殺時,臉色不由自主微乎其微地變了一下,但是到了卓遠動手的整個過程被錄下來時,他的臉色已經極為不好。
直到聽到文珂當眾說“音頻被剪掉了,因為涉及到其他人的調查時”一部分的時候,他臉色頃刻之間就煞白一片。
他一個人在套房裡踱步了幾圈,疑神疑鬼地喃喃道“他剪掉了什麼?”
他忽然頓住腳步,神情森然地抬起頭,咬緊牙,寒聲道“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再次重複一遍的時候,韓兆基的額頭已經微微暴起了青筋,眼裡泛起了狠厲的殺意。
……
清晨時分,一輛賓利已經悄然從高鐵站接上了韓戰,向b市的市郊駛去。
坐在韓戰身邊的是文珂,兩個人無論是誰的神情都十分憔悴,但是都強撐著坐直了身體。
“韓江闕還沒醒。”
韓戰仿佛一夜之間又老了許多,他靠在車座上,低聲道“腺體手術做完了,但是就像醫生說的那樣,一直都在昏迷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
文珂雙手交疊,一直沉默著。
他甚至沒有多問,垂著頭的時候,連一絲傷痛的神情都不願流露出來。
韓戰微乎其微地皺了皺眉,隨即道“我趕過來,是想看看b市把姓卓的捉捕歸案的,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卓遠現在想要去b市市郊的碼頭靠蛇頭偷渡到海外,就在昨晚末段愛情發布會的時候,警察其實很已經偷偷跟住了他,絕不會讓他跑掉。我們現在就是跟著卓遠逃跑的路線過去。”
“你還在等什麼?”
韓戰問。
“等人去找他麻煩。”
文珂平靜地說。
他抬起眼看向韓戰的時候,裡麵銳利的鋒芒,讓韓戰都不由停頓了片刻才問道“什麼意思?”
“伯父……爸,”
文珂下意識地叫到一半便改了口,慢慢地道“卓遠是凶手,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我相信您一定也和我一樣想過同樣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卓遠究竟是怎麼堵到韓江闕的?”
韓戰的麵色森寒,卻沒有馬上開口。
“如果有人給卓遠了信息,那麼他現在不會放過卓遠。”
文珂淡淡地道“我沒有刪減什麼關鍵的音頻信息,我隻是要讓那個人害怕。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人,爸,我猜他會趁警察還沒抓到卓遠開始審訊就對卓遠動手。”
……
賓利車仍然在高速公路上奔馳著。
而就在公路前方的百裡處,有一個靠近碼頭的破敗的小漁村裡,卓遠正躲在其中一處看起來是漁民居住的小平房裡麵。
漁民居住的地方都帶著一股濃濃的腥味兒,被子上沾著臟汙,團在冰冷的床鋪上。
木桌上擺放著好幾個肉罐頭,被人用勺子挖著勉強吃了幾口,整個房子裡彌漫著濃濃的煙味兒,和一股魚腥味和腳臭味混合的惡心味道。
手機被扔在一邊,卓寧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但是他一個也沒接,到了這種時候,他知道他最好的出路也就是悄無聲息地消失。
能離開口岸飄揚過海,他的人生就還有出路。
卓遠這一輩子,還沒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刻。
他倉惶出逃,箱子裡裝著大疊的美金現鈔,但是身上的大衣裡麵穿著的還是家裡的睡衣。
他窩在肮臟的床上看著晨間新聞。
當看到自己的照片出現在頭條上,旁邊放著紅色的通緝兩個字時,卓遠的雙手忽然抖得厲害,連著按了好幾下打火機,可是還是點不著煙。
他罵了一聲,跳下床想要出去透口氣,可是剛走了兩步,聽到遠處一聲郵輪汽笛的響聲,簡直嚇得差一點一屁股坐在地上,隻能又神情緊繃地退回了床上坐著。
“媽的,你給船老大打電話再問一遍,下午確定能走嗎?”
卓遠白著一張臉,忍不住又給接洽蛇頭的人打了個電話,反複地確認著。
那邊很奇怪地問了句“你現在一直待在漁村裡嗎?”
“是啊。我就在這兒等。”卓遠有點不耐煩,抽著煙說道。
“好的。”那邊的人應道“你就在那兒等就好,千萬彆動。下午確定能走,確定。”
掛斷電話,不知為什麼,卓遠反而覺得越發地不安起來。
他在小平房裡轉了好幾圈,不安卻越來越盛,電視機裡麵傳來的聲音讓他越來越焦躁,乾脆便關了。
過了好一會兒,平房院子外那道被栓緊了的鐵門忽然被粗暴地推了兩把,然後又從外麵傳來了重重的敲門聲。
卓遠嚇了一跳,但是想到有可能是蛇頭派人來接他,於是又走到了院子裡,可是在他馬上就要打開鐵門的時候,他忽然靈機一動,把鐵門悄悄地扒開了一道小縫。
這一看,卓遠登時一聲慘叫就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他扒門縫的時候,外麵的人的一對眼睛也在透過那道縫往裡窺視!
兩人這麼一對眼,卓遠隻能記得那個人退後一步時,能看到臉上有一道疤,胸口依稀揣得鼓鼓囊囊。
卓遠什麼也顧不上,掉頭拔腿就往後門跑。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其實都不知道自己在恐懼著什麼,隻有在發足飛奔了幾秒鐘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因為在剛才那一秒種,他已經意識到——那個人懷裡揣的是槍!
這個念頭一分明,卓遠更是嚇得魂不附體。
玩了命地在往村外跑,後麵很快便傳來兩三個人大步追過來的腳步聲,每一聲迫近,卓遠都感覺自己的心臟要從胸口蹦出來了一樣。
小漁村的許多人家都已經整戶搬遷到城鎮上務工,因此在這個時間,天還蒙蒙亮,整個村落裡安靜得隻剩下卓遠一邊跑一邊絕望的喘息聲。
他慌不擇路,在黑暗中一路狂奔,也不敢回頭,忽然聽到一聲“砰”的巨響從背後傳來。
後麵的人開槍了!
卓遠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上,他一時之間雙腿無力竟然沒有站起來,但是生死攸關,隻能連滾帶爬地往前爬,手上抓著滿把的雪泥,不經意間就流了血,但是什麼都顧不上了。
又是“砰”的一聲槍響。
卓遠聽到自己的嘴裡傳來一生淒厲的嗥叫,這聲慘叫是如此的自然而然,甚至先於他的大腦反應過來是腿上中槍了。
他爬不動了。
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卓遠努力地往前抓著雪泥,可是怎麼都拖不動沉沉的右腿,他不敢回頭,卻分明地感覺到後麵的人已經追了上來。
意識到這一份危在旦夕的絕望時,他嘴裡的慘叫聲也越來越響亮,震得他的腦子都在發疼。
那種感覺,就像是他的喉嚨裡塞著一個女人,不受他控製地在尖叫“不要——不要!”
就是在卓遠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亡的時候,忽然刺目的巨大燈光從他的眼前來回閃過,隨之而來的就是震耳欲聾的警笛聲。
“放下武器——放下武器!”警察的吼聲從大喇叭裡傳了出來,響徹了整個村落“舉起雙手!否則就開槍了!”
卓遠從來沒想到,本來就是為了躲避警察來到這裡的自己,在這時聽到警笛聲時,竟然直接哭了出來。
他跪趴在地上,雙手高高地舉起來,嘶聲喊道“我舉起來了!我舉起來了!”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終於膽戰心驚地回過頭。
看到剛才追著他的那個臉上有刀疤的alha和後麵的兩個人都已經跪在地上,也和他一樣舉起了雙手。
卓遠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一邊舉著手,一邊慌忙地喊道“我中彈了,快救救我……我的右腿中彈了。”
從極為明亮的大燈背後,慢慢地走出來了好幾名警察,拿著手銬和槍接近了卓遠,然後把他們一一拷了起來。
卓遠甚至有了種死裡逃生的輕鬆感。
隻是被兩名警察架起來的,兩名警官克製不住地皺起眉毛,卓遠這才忽然聞到了自己身上傳來的一股刺鼻尿騷味。
他抬起頭時,忽然看見不遠處,許嘉樂和文珂並排地站著。
文珂披著大衣,站在一輛賓利車旁,身旁簇擁著好幾名保鏢,就這麼漠然地看著他。
失禁的他。
那一瞬間,卓遠感覺到自己的心因為羞恥而痛得四分五裂。
他又想起了十多年前的自己,父母隔著走廊對著彼此咆哮,那泥沼一樣的空氣鎖住他、捆住他,他像是老鼠一樣,躲在被窩裡,因為不敢踏出房門,一直憋到尿在褲子裡。
有時候他真的不明白,那一股尿騷味為什麼好像伴隨了他的一生。
“小珂……”
卓遠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忍不住用力地想要停留在原地,努力地想要和文珂對視更久一點。
可是警察已經一邊呼喝著一邊拖動卓遠往前走,因為太過粗暴,以至於拖到了卓遠受傷淌血的右腿,他發出了一聲殺豬一般的慘叫。
沒有人理他,文珂也沒有。
卓遠一邊止不住地慘叫著,一邊用力地扭頭想要看向文珂。
冬日裡的清晨起了薄霧,他再也看不清文珂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