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好的oa好好地活下來。
而付小羽也來不及說什麼,就已經被護士匆匆地趕了出去,大門再次關上的時候——
他聽到文珂發出了一聲無助的哀鳴。
“韓江闕醒了嗎?”
濃烈的青草香味散發出來,就連走廊裡的人也都聞到了。
即將開始分娩的oa,開始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烈香味,這將會是文珂一生之中信息素濃度最高的頂峰。
而這也是被標記後的oa,一生之中最渴求和需要自己alha的時候。
……
韓江闕感覺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這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裡的季節好像是冬天,因為他一直感覺很冷。
韓江闕花了很長的時間行走,夢裡的空間一直都是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黑暗的儘頭還是黑暗。
走著走著,有一個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他並不是在走一個平麵的直線,而是在下樓梯。
無窮無儘的樓梯,一階之後又是一階,沉淪在黑暗之中的無儘階梯——
他是被困住了嗎?
他感到害怕,於是開始奔跑,可是跑到雙腿酸軟,樓梯還是無儘的。
他跌坐在台階上的那一刻,才忽然發現仰起頭時,頭頂有一個小小的氣窗,窗外有微光,可是當他想要靠近氣窗時,麵前又變成了一片永恒的黑暗。
於是他隻能坐下來,坐下來的時候,他忽然就知道這是哪裡了——
這是錦城,是文珂家裡黑黢黢的樓道。
十年前,文珂離開的那個夏天,他的情緒惡劣,以至於記憶變得混亂不堪。
曾經有好幾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現實還是夢境。
有好幾次他在夜半猛地驚醒,卻發現自己一個人蜷縮在樓道裡,渾身都濕透了,隻有抬頭透過那扇小小的氣窗,能看到一縷微光。
外麵好像總是在下雨,他在劈裡啪啦的大雨聲中,一個人偷偷地哭了好久,哭到累了,再在臟兮兮的樓道裡沉沉地睡去。
他又回去了嗎?
韓江闕認真地想,是夢嗎?
其實他從來沒有醒過來,他一直都待在十六歲那一年黑黝黝的樓道裡。
和文珂的重逢、相愛,是不是這段時間的一切幸福,其實隻是一個無比悠長的夢境?
那麼他……
還活著嗎?
忽然冒起這個念頭的時候,韓江闕感到一陣遍體的涼意。
真正的恐懼降臨在這一刻,在他開始懷疑自己可能不存在的這一刻——
他是不是已經死在了十六歲那年?
當一個人的大腦開始相信自己不再活著,那麼那一絲僅剩的意識似乎也隨之開始消散,這段時間所有的記憶都在這一刻開始搖晃碎裂。
文珂的臉,文珂的笑容,文珂溫柔的鼻息,全部離他而去。
他低下頭,卻發現自己的手腳、身體開始漸漸變得透明,他是一個不存在的幽靈。
“不——”他在黑暗的夢境中嘶喊著“不要——哥哥,我在這裡。”
他的叫聲不像人,倒像是幼狼的嗥叫。
就在這絕望至死的一刻,一條圍巾忽然從那小小的氣窗飄了進來。
韓江闕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圍巾,觸感毛茸茸的、刺刺的,那是一條長頸鹿花紋的圍巾,帶著淡淡的青草香味。
他迫不及待地把圍巾係在脖子上,就在係起圍巾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忽然變了。
韓江闕縱身一躍,從小小的氣窗裡跳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做到的,人怎麼能從那麼小的氣窗跳出去呢?
可是他就是坐到了,或許他真的是一隻小狼吧。
夢境像是忽然被誰用蠟筆畫上了顏色,這個世界變得明亮,因為有人吹出了一個巨大的糖水泡泡,天空是清澈的藍,大地是一片金黃色的麥田。
他係著溫暖的長頸鹿圍巾,撒著歡奔跑。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可是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那條圍巾知道。
圍巾好長啊,圍著他的脖子打了個結,把他包裹得好溫暖,像是文珂溫柔地擁抱著他。
到處都是青草的香味,香味越來越濃鬱,他一邊跑一邊著鼻子——
他知道那是文珂身上信息素的香味。
他知道,文珂一定就在圍巾指引的儘頭!
他戴著圍巾跑啊跑啊,跑過夜裡的沼澤地,躍過山頂掛著的月亮,每一條路都是用蠟筆隨心所欲畫的,天上時而下雨,時而又掛上甜蜜的太陽。
圍巾越來越長,像是永遠都沒有儘頭。
他跑得筋疲力儘,直到跑不動的時候,圍巾忽然從他脖子上掉了下來。
那條圍巾帶著長頸鹿身上的花紋,漸漸地變大、再變大。
一頭飄到了天空上,一頭沿著金黃色的麥田向前飛,整個世界都像是被圍巾鋪展開來的,淺褐色的斑紋,毛茸茸的質地。
韓江闕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圍巾。
他就是在長頸鹿的身上奔跑,他從長頸鹿皮毛中穿梭,攀登過長頸鹿山丘一樣鼓鼓的小腹,這個蠟筆畫畫出來的夢境世界——
就是長頸鹿的身體。
韓江闕慢慢地抬起頭,天空上,巨大的長頸鹿正低頭望著他,溫柔地笑。
那應該是一頭正在分娩的長頸鹿。
……
h市的中心醫院,兩名護士正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高大alha穿過長長的走廊飛奔。
“再快點、快點。”alha的聲音無比沙啞。
當輪椅被推到了o產科的特等病房門前時,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這個穿著病號服的瘦削alha,韓戰身體激動地發顫,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可是卻說不出話來。
付小羽的眼睛都紅了,但是也沒有說話。
韓江闕沒有時間去看任何一個人,經過長久的昏迷,他的四肢都處於無法用力的階段,隻有腦子竟然異常地清醒,他已經聽到了產房裡文珂哽咽的聲音,他已經聞到了文珂身上那股甜蜜的青草香味,他焦急地喊道“開門——快讓我進去。”
沒有人阻止韓江闕。
所有人都知道,裡麵那個痛苦地分娩中的oa終於等來了自己的alha。
產房裡的文珂雙腿大張,虛弱地躺在床上。
他生產的過程慘痛異常,即使已經用力地推了一個多小時,可是連第一個孩子的頭都遲遲沒有出來,每一次用力,都是一次劇痛。
幾十次努力下來,他滿臉都是虛汗,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產房的門開了。
文珂吃力地睜開眼睛、撐起身子,呆呆地看著被護士推進來的、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高挺的鼻峰、薄薄的嘴唇,還有那一雙這世界上最美麗的漆黑眼睛。
那是……栩栩如生的韓江闕啊。
“栩栩如生”。
他心中出現了這個詞語,是因為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是他出現了幻覺。
可是緊接著,他就知道不是的。
他的心臟激烈地跳動著,他的腺體在痙攣,這是標記後的oa和alha才能體會到的悸動,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共振。
劇烈的痛苦,在那一刻都減輕了。
“韓江闕……”
文珂哭著開口的同時,韓江闕已經被護士推到了床邊。
alha的手顫顫地想要抬起,可是即使隻是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根本做不到,隻能用指尖的顫抖傳遞著他的心情。
“文珂……”
韓江闕啞聲說,他把臉緊緊地貼在文珂涼涼的臉龐上“我回來了,哥哥,我回來了,我在你身邊。”
文珂不得不再次用力地想要把寶寶擠出身體,他痛得狠狠地咬著韓江闕的耳朵,咬著韓江闕的嘴唇,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韓江闕才剛剛醒過來,就已經開始履行一位即將成為爸爸的alha最嚴峻的職責。
他的信息素前所未有的微弱,甚至連撫慰oa都有點勉強。
文珂的痛呼,一聲高過一聲,到最後近乎是撕心裂肺了,實在撐不住的時候,甚至忍不住哭著說“韓江闕,我、我好痛,我生不動了——嗚,我、我真的不想生了,我不生了行嗎?”
韓江闕和他心愛的oa臉貼著臉,看著文珂痛得眉頭蹙緊嘴唇發抖的樣子,急得整個人腦子都亂了。
oa哭,alha也控製不住,一邊努力調動著自己虛弱的信息素,一邊偷偷也哭了鼻子。
他抬頭問護士“他、他疼成這樣……能不能不生了?”
產房裡的小護士哭笑不得,產房裡哭喊著不生了的oa太多了,可是這麼淚汪汪地一起問的alha還真是沒有。
不得不用手拍著這位年輕的爸爸寬慰道“彆急、彆急,馬上就出來了——”
韓江闕隻能睜大眼睛看著文珂,那幾乎是貪婪地、不能放過任何一毫秒的炙熱凝視。
分娩中的oa因為痛苦而蒼白,麵孔和睫毛都被汗珠打得濕漉漉的,甚至眼角的皮膚都被浸得皺巴巴的。
那麼狼狽的樣子,可卻又是那麼真實,那麼原始,讓韓江闕的整顆心都揪緊了了。
這是他的小母鹿。
文珂身上的氣息,他腹中即將分娩出來的生命,都和他骨血相連。
他們是他生命中的永恒羈絆。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共同經曆了此刻的alha與oa,才能稱作是一同跨過了生命的終極。
在最後的那一刻,文珂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吼——
緊接著,產房裡響起了一聲嘹亮的哭聲。
他們的小寶貝終於哭嚎著降臨了人間。
韓江闕人都傻了,呆呆地看著護士捧起濕漉漉、皺巴巴,還沾著血的小東西——
隻有苞米那麼大啊。
韓江闕的腦子嗡嗡的。
這就是他們的小雪嗎?
韓江雪一出來,第二胎就容易多了,幾乎隻間隔了十幾分鐘,文念也伴隨著一聲啼哭,轟轟烈烈地來到了人間。
“兩個多漂亮的小男孩。”
韓江闕隱約聽到醫生這麼說。
產房裡一片嘈雜,哭聲、人們的說話聲,而筋疲力儘的文珂幾乎是瞬間就半昏厥了過去。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是一片混亂,外麵守著的家人們聽到孩子啼哭聲早就忍不住了,得到允許之後,韓戰、幾位大哥還有許嘉樂付小羽都衝了進來。
而韓江闕恍惚中,甚至還看到了聶小樓的身影,而他卻根本來不及細想。
寶寶們當然得到了長輩們的一致關注,韓戰、聶小樓還有幾位大哥把兩個小寶寶團團圍住,互相詢問著“哪個是小雪?哪個是念念?”
韓戰喜笑顏開,他已經很少有情緒這麼外露的時候,但這個時候也忍不住了,連連對著五官都看不出什麼的兩個小家夥道“好、好,長得像小闕。”
但是作為爸爸的韓江闕卻隻是待在文珂身邊,而沒有去關注寶寶。
他的手臂雖然因為長久的昏迷而無力,但仍然竭儘全力地環著oa。
他低下頭,像是小動物在給自己心愛的雌性舔毛一樣,用嘴唇一下一下地吻著文珂滿是汗水的額頭。
韓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走到產床旁,輕聲問“小珂有沒有事?身體怎麼樣?”
他當然不是不關心文珂。
隻是幾乎是像所有的alha家長一樣,第一時間的注意力還是情不自禁地放到了寶寶的身上。
“他累壞了。”
韓江闕說。
他沒有抬頭,目光仍然執著地停留在自己的oa臉上。
其實他也是在剛才那一刻才感覺到了alha與oa之間那種直抵靈魂的共振。
甚至不用任何人告訴他,他就已經知道了——在他昏迷著的時候,他們已經完成了標記。
韓江闕知道,在他夢裡的至暗時刻,其實他的意識也是真的瀕臨消散了,如果就那樣放任下去,他隻會徹底陷入永久的昏迷之中。
但是那條從氣窗裡飄來的圍巾救了他。
那當然不是圍巾。
那溫柔地係在他脖頸的——
其實是文珂和他的標記啊。
“小狼,我們的寶寶……還好嗎?”
這時,文珂終於從短暫的休克中清醒了過來,虛弱地在他懷裡很輕地問。
“好、都好,特彆健康,哭聲也響。”
韓江闕的聲音也很輕。在亂七八糟的產房裡,他們像是在說悄悄話。
文珂抬起頭,對著他輕輕地笑了“那就好。”
他的眉毛彎彎的、眼睛也彎彎的,眉毛尖兒上墜著汗珠,然後又悄悄把臉埋進了他的懷裡。
韓江闕說不出那是個多麼美好的表情。
剛剛為他生下寶寶的oa對著他笑,這大概是人世間最溫柔的表情。
文珂呼了口氣,他不舍地地抓著alha的手掌,就像是這些時日裡他一直在悄悄做的那樣,眼皮卻一直往下壓,小聲嘟囔著“我好累,想睡覺。”
“睡吧。”韓江闕低聲說,他本能地感覺到了oa的心情,又認真地道“睡吧,小鹿,我一直在這裡,一直都在。”
文珂這才放下心來,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一切的嘈雜都漸漸的離得很遠、很遠。
不知道是誰在產房的窗口係了一隻小小的風鈴,一陣輕柔的夜風吹過,發出了叮鈴叮鈴的聲響。
6月28日。
新生兒韓江雪和文念降生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
當然也是嶄新時代開啟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