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素是知道的,古晉入門一百多年,除了正式拜師那一次,連東華都極少跪拜。東華更曾有令古晉在山門內免一切俗禮,即便將來下一任掌教即位,古晉亦可不參不拜。
說實話,古晉在大澤山這百多年的修仙生涯,過得比當初天宮的皇子公主們都金貴。
但他們一路看著長大的小師弟,這時候眼眶赤紅手足無措地跪在了他們麵前。
“掌教師兄,二師兄,你們既然早就知道阿音的壽元隻有十年,是不是有救她的方法?”
閒善和閒竹沉默不語,俱都無可奈何。
閒竹一把把古晉托起來“阿晉,我和師兄一直怕告訴你,就是因為我們不知道該怎麼救阿音。壽元天定,仙獸若想衝破壽元的桎梏,隻有自己突破極限,化仙為神,這你是知道的。”
即便是仙妖,也是有壽命極限的,左右不過道行高深,活得便長久些罷了。仙獸妖獸亦是如此,三界六萬年來由獸化神的,不過出了清池宮的古君上神和妖皇森簡兩人。就連淵嶺沼澤的三首火龍,修煉了六萬年也隻是半神境界。
阿音她隻是一隻普通的水凝獸,到如今也不過是下君的仙力,怎麼可能在一年之內化為神獸呢?
阿音的死,是一個從降世開始就注定的劫難,隻是知情的人不忍心戳穿,才會瞞了如此之久。
閒善和閒竹一力促成古晉去百鳥島求親,便是瞧出他對阿音太過看重,想著他有了喜歡的人,那終有一天阿音離去時他也不至於太悲傷沉重。
哪知兜兜轉轉,他們使了這麼大的力,甚至不惜睜隻眼閉隻眼讓華姝拿走遮天傘以促成兩人,到頭來阿晉還是喜歡上了這隻他一手養大的水凝獸。
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沒有人能夠破開。
“阿晉,九星燈讓我和你二師兄來點燃,這些日子你就留在山內,好好陪陪阿音吧。”
閒善歎了口氣,在古晉肩上重重拍了拍,上萬歲的老神仙眼底有著對生死的看透和超脫。
“生死有命,一切都是注定,你要看開些。”
古晉在他的目光下張了張嘴,卻茫然到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嘴唇忍不住的顫抖發白。
閒善不忍看他,朝澤佑堂外走去,行了幾步,又突然停住,他回過頭望向古晉。
這個可以說是他一手養大的小師弟正垂著眼,滿是蒼涼。消瘦又孤寂的身影和兩萬年前的那個身影緩緩重合起來。
他微微抬眼,看到了古晉身旁站著的閒竹。他也正望向他,對古晉滿心愧疚和深有同感,卻毫無辦法。
難道所有的宿命和結局仍是和兩萬年前一樣嗎?
這一幕被殿外的初陽拉得格外狹長而沉久,久到閒善這樣修了四萬年的老神仙都不能忍受。
他突然就開了口。
“阿晉,師尊飛升前還有一句話讓我告訴你。”
這句話像是打破了殿內令人窒息的魔咒。
古晉突然抬頭,望向閒善,眼底帶著微弱的希冀。
“師尊說,水凝獸已經滅族,阿音已經無親無故,三界之內唯一和她有些血緣牽絆的恐怕就是當年元啟小神君身邊的那隻水凝神獸碧波,如果你能找到他,或許阿音還有一線生機。”
閒善話音未落,古晉眼底泛起如獲重生的驚喜。他匆匆朝閒善行了一禮就飛出了澤佑堂,連一瞬的猶疑都沒有。
看著他飛向後山祁月殿,閒竹走上了前,問“掌教師兄,上回聽阿晉提過,他們在紫月山曾遇見過元啟神君的神獸碧波,那阿音是不是還有一線希望?”
“或許吧,師尊隻留下了這句話,能不能救阿音,也要看天意了。”
看著閒善的神情,閒竹心底泛起一抹不安和疑惑,他遲疑道“師兄,你之前為何沒有告訴我師尊還留了這句話?要是早知道,我們早就該讓阿晉去紫月山尋那碧波了。”
閒善未答,他望著古晉消失在半空的身影,緩緩歎息了一聲。
初陽灑滿大澤山山頭的每一片角落,照耀著這個已經存在了六萬多年的仙門。
東華是三界最古老的仙君,他仙法高深,仁德厚重,卻極少有人知曉,他同樣精通命盤之理。
有些劫難,他算得出,可縱算得出,卻也不知該不該阻擋。
一山之危換一人之命。
六萬年前的重恩和六萬年後的山門,孰輕孰重?
那個活得比三界更古老的神君在飛升之際,把決定權交到了最信賴的弟子手中。
“閒竹。”閒善望向眼前的朗朗山脈,潺潺流水,喚了閒竹一聲。
“師兄?”
“點燃九星燈,師尊不在,大澤山就靠我們守護了。”
“是,掌教師兄。”
閒竹隨著他的目光望向初陽暈染下的大澤山,嘴角終於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希望阿音的那隻小祖宗會有辦法救她。”
但願兩萬年前的遺憾彆在阿晉和阿音身上重演,但願他們能有機會,好好相伴著走下去。
兩個活了幾萬年的老神仙立在澤佑堂下,望著那個遠去的身影,如是想。
很多年後,已經成為普湮的古晉並不知道,他的兩位師兄,曾經在那一日望著他的背影為他和阿音送上過如此真摯而淳樸的祈禱和祝願。
隻可惜,千年一瞬,這一幕被淹沒在三界滾滾向前的時光洪流中,從來不曾被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