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
在我走出了山洞,在一片死寂的死域中開始征途之後,有相當長的日子,處在生與死的邊緣上掙紮,經曆之險,在我任何一次冒險生活之上,其間包括在臨渴死的前一刻,找到了水源,在氧氣用儘之後的一分鐘內,再找到了新的“水肺”。
總之,一切冒險小說或驚險電影中的情節加起來,也比不上我這一段日子中的經曆。但是,我卻不準備詳細寫出來了。
為什麼呢?這些經曆,正應該是故事中的精彩部分!但是,我不準備寫出來,幾筆輕輕帶過,為什麼?看下去,各位自然會明白,而且也會原諒我不將這段經過詳細寫出來的原因。
總之,在經過了一段日子的冒險之後,我找到了那個“逆轉裝置”,而且,又經過了一番冒險(在任何驚險電影內都可以看到的情節),我通過了這個裝置,回到了我自己的時代“核子動力的萌芽時期”。
我回來之後,仍然是在格陵蘭的冰原之上,正當我茫然站立在積雪之上,知道自己已經回來,還未曾來得及除下“水肺”,就聽到了直升機聲,一架直升機在我不遠處停下,一個人自直升機中跳出,向我奔來。
那人是達寶,那個丹麥警官。我除下了麵罩。他看清楚了我是誰,陡地叫了起來“天,衛斯理,是你!你在乾什麼?”
他來到了我的麵前停下,臉上現出來的驚訝,我從來也未曾見過。
達寶當然有他驚訝的理由,因為這時,我還穿著顏色鮮豔,閃閃發光的衣服,配戴著一副水肺,形狀之怪。無以複加。
我看到了達寶才肯定我真的是回來了!
我大叫一聲,不顧他的神情如何怪異,抱住了他,怕他在我的麵前消失。
達寶也在叫著“你居然避過了這場烈風,這是奇跡!這真是奇跡,你用什麼方法避過這場烈風?你……從哪裡弄來這些裝備?”
他推開了我,用極其疑惑的目光望著我,我歎了一聲“說來話長,我……這場烈風,是什麼時候停息的?吹了多久?”
達寶道“老天,足足十二天!我不等風停,就來找你,老實說……”
他說到這裡,用力在我肩上打了一拳“老實說,當我來找你的時候,我在想,要是我能找到你的屍體,已經是萬幸了!”我苦笑了一下“在你想來,我一定被積雪埋得很深,像是古代的長毛象一樣,永遠也沒有再見天日的機會了?”
達寶仍是一麵望著我,一麵搖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望了我一會之後,拉著我上了直升機,我們並排坐了下來,我拿起了座位旁的一滴酒,大口喝了幾日,達寶問我“到哪裡去?”我隻說了極簡單的兩個字“回去!”
達寶神情疑惑“齊賓和梅耶的死因……”
我不等他講完,就道“我已經知道了,不過,我思緒十分亂,現在告訴了你,你也聽不懂!”
達寶十分諒解地望了我一眼,就沒有再問下去。直升機降落在一個探險隊的營地上,下機時,不少探險隊員,都用極訝異的神情望著我,我和達寶進了一個營帳,一麵喝著酒,一麵換衣服。
當天晚上,雖然達寶沒有催,我還是將和他分手之後的經曆,向他詳細的說了一遍。
當我說到一半的時候,我發現達寶的神情有點不大對勁,他應該對我的遭遇感到極度的興趣才是,可是看起來,他卻要極度忍耐,才能聽下去。
我心中覺得有點奇怪,但卻沒有出聲,繼續講下去,直到講完為止。
等我講完之後,達寶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拍了拍我的肩頭“你該休息一下!”
他竟表示了這樣的漠不關心,那使我十分惱怒,我用力推開了他的手“你不相信我的敘述?”
達寶伸手,在我肩上輕輕拍著“相信,當然相信,我相信你講的經曆!”
他口中雖然說著“相信”,但是他的神情卻表示他口是心非,而且,在我的敘述之中,他一點疑問也沒有。
我歎了一聲“真想不到,原來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話!”
達寶被嚴重指責,弄得脹紅了臉“我已經說過了,我相信你的話!”
他這樣講了之後,盯了我半晌,才又道“可是,我隻是相信你的話。卻不相信你真的曾有過這樣的經曆!”
我呆了一呆,弄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何以他相信了我的話,卻又不信我有這樣的經曆呢?
我十分惱怒的盯住了他,達寶揮著手“在暴風雪中求生存,我比你在行得多,在暴風雪中能夠生存下來,絕不容易,那情形和在沙漠之中……”
他講到這裡,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我伸手指向他的鼻尖“你的意思是,我會產生幻覺,當作曾經發生過一樣?”
達寶道“是的,在深海,有時也會……”
我冷笑了起來“幻覺?你應該記得我的樣子。那種七彩發光的衣服是幻覺?佩戴著的水肺,也是幻覺?”
達寶眨著眼,答不上來,過了好一會,他才道“那……可能是什麼探險隊留在冰原上,恰好被你發現的,可以有合理的解釋!”
我道“當然可以有合理的解釋,合理的解釋是有人曾在冰原上作小醜演出,也有人準備弄穿百丈冰原,鑽到冰下去潛水,所以才安排了水肺!”
達寶當然聽得出我在諷刺他,他隻好苦笑,沒有任何回答。
我歎了一聲,說道“你不相信就算了。這種事情,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曆,我也不會相信。”
達寶的神情相當為難,看來為了同情我,他願意自己相信我講的一切,但是那卻又違背他自己的良心,所以他說不出口來。
呆了半晌,他才道“你的‘逃亡’過程,太富於戲劇性了!你說完全沒有氧氣,地球已變成了一個死域,可是,每當你用完了水肺的氧氣,總會發現新的水肺。再說,當你筋疲力儘的時候,又會有適合你使用的交通工具。”
我沒好氣地提醒他“逆轉裝置!”
我翻著眼“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夠詳細,你可以聽得懂了!”
達寶道“對,你找到了那逆轉裝置,是裝在一座圓球型的建築物之中?”
達寶歎了一聲“我不明白的是,何以這個裝置如此重要,卻能輕而易舉讓你進入建築物,而沒有任何力量阻止你?”
我冷冷地道“很簡單,因為那些機器人雖然有著超絕的電腦來作為他們的思想,但是他們也未曾想到,會有人突破了重重困難,而找到了這個裝置!”
達寶攤著手“好了,就算是這樣,這個裝置,一定極其複雜,你以前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裝置,如何會使用它?”
我又是一聲冷笑“問得好,那裝置,我的確一點也不懂,可是在裝置的主要部分,都有按掣,而且每一個按掣之下,都有一塊金屬牌,說明這個按掣的作用!”
達寶呆了一呆,望著我,現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來,過了片刻,才說出了一句他自以為十分幽默的話來“是用什麼文字來說明的?”
我立時道“英文,這有什麼好笑?”
我這時理直氣壯,將達寶的懷疑,一一駁回,是因為實實在在,我的遭遇就是如此,並非由於捏造,所以一點也不怕達寶的語氣充滿了不信任和諷刺!
達寶聽得我這樣說,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來,勉強點了點頭“就算這一切全是真的,我們也不能采取任何行動來阻止人們使用電腦!”
我長長歎了一聲“是的,我們根本沒有這個力量,隻好眼看著人腦越來越退化,人越來越懶,到後來,人變成廢物,終於成為機器人的奴隸,由機器人來選種保留,好像我們這一代對待珍禽異獸一樣!”
達寶皺著眉,沉思了片刻,沒有再表示什麼意見,躺了下來。我也躺下來。在經過了長時間的曆險之後,我疲倦不堪,儘避思潮起伏,但是不多久,還是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仍由達寶駕機,飛過了海峽,回到了丹麥,我們之間沒有再說什麼。在丹麥,我和白素通了一個電話,沒有多作逗留,就啟程回家。
回家之後,和白素詳細談了很久,白素當然不會以為我所講的全是幻覺,但是她卻也無法作任何表示。因為在種種離奇古怪的遭遇之中,以這一次最為古怪和不可思議!
她隻是在聽我講完之後,想了半晌“你不覺得逃亡過程太順利?”
我抗議道“順利?一點也不順利,那是九死一生的逃亡!”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說,你的逃亡過程,有點像驚險電影。你是主角,不論過程如何危險,到了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你總可以安然脫險!”
我呆了一呆“你想暗示些什麼?”
白素並沒有立即回答我,我知道她正在思索,可是無法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我在等著她開口,她終於開了口,但是說出來的話,卻異常輕描淡寫,她道“我沒有暗示什麼,我隻是慶幸你能夠回來!”她這樣說了之後“那個金發少女,你的配偶,你甚至沒有問她的名字?”
她一麵說,一麵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伸手揚了一下她的頭發,笑道“我不喜歡金發少女,隻喜歡黑發少女!”
白素也笑了起來“黑發老女!”
在兩人的嘻笑聲中,結束了談話。我回來之後,漸漸恢複了正常生活,隻不過我對於玩具,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厭惡心理。
尤其是對於二十公分高下的那種機器人。每當我經過櫥窗,看到有這一種玩具陳列著的時候,我都會莫名其妙地震動一下,自然而然轉過頭去。
而且,對於飼養小動物,我也厭惡。有一次,在一個朋友的家中,他的幾個孩子,問我應該如何飼養一隻螳螂,才能使螳螂產卵,幾個孩子就給我莫名其妙地罵了一頓,嚇得他們躲在房間裡不敢出來。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捧著一隻十分精致的透明盒,看來是專門作飼養昆蟲用途的,被我狠狠瞪了一眼,甚至嚇得哭了起來,這件事,令得我那位好朋友,以為我應該好好找精神病醫生去治療一下才行。
除了這一點之外,沒有什麼不正常之處,也沒有再發現那種小機器人,有幾次晚上,在睡夢之中,白素起身有事,忽然著了燈,倒令我虛驚,以為是那種柔和的黃色光芒,又向我照射了過來。
在起初的幾個月中,我很想念陶格的一家人,因為達寶也好,白素也好,就算他們毫無保留相信我的話,他們未曾身曆其境,我的遭遇,隻有講給陶格夫婦聽,他們才會和我一樣,有切身的感受。
可是,我不論如何打聽,和以色列的那個“聯盟”聯絡,都無法再得到陶格一家人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已經是我“回來”大半年之後的事情了,我因為另一件事,在印度的孟買,那天傍晚,我在一條街上走著。
孟買有它繁華的一麵,也有極度貧窮的一麵,我走著的那條街,兩旁全是高大的建築物,然而在橫街上,卻是成狂結隊衣衫襤褸的貧童。
那些貧童,以偷竊、乞討為生,一看到外人,會成群結隊擁了上來向你乞討,不達目的,誓不乾休。
我經過了第一條橫街,圍在我身邊的貧童,已經有十個,不住地乞討,有的甚至來拉扯我的衣服。遇上這樣的情形,真是難以應付,我正在考慮該如何脫身,第二條橫街中的貧童又發現了我,一聲呼嘯,又有三二十人奔過來。
我實在有點啼笑皆非,隻好加快腳步,向一家百貨公司走去,公司門口有守衛,隻要進了公司,貧童不敢進來。就在我快到公司門口之際,我忽然看到,在公司門口,有兩個白種小孩子,瑟縮著,縮在一角。
這兩個孩子汙穢之極,長頭發打著結,身上穿著的,也已不能再稱之為衣服。可是無論如何汙穢,那一頭金發,一頭紅發,看來還是十分奪目。
當我向他們望去之際,他們也抬頭向我望了過來。在那一刹間,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娜和伊凡!毫無疑問,那是唐娜和伊凡!
從我第一次在歐洲的國際列車上遇到他們開始,我一直未曾遇到比他們更可愛的小孩子,我絕不會認錯人,而且,他們顯然也認出了我,正想向我走過來又不敢。我實在想不到,何以他們兩人,竟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陶格夫婦呢?到哪裡去了?
我一麵迅速地轉著念,一麵已大聲叫了起來“唐娜,伊凡!”
唐娜和伊凡一聽到我叫他們,立時跳起,向我奔來,我蹲下身子,不管他們身上是多麼臟,一邊一個,將他們抱起,他們也立時緊摟住了我的脖子,這種情形,將公司門口穿著製服的守門人,看得目定口呆。
我抱著他們兩人,急急向前走著,轉過了街角,才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的?你們的父母呢?”
聽得我一問,唐娜小嘴一扁,立時想哭,伊凡忙道“彆哭,女孩子就是愛哭!”
唐娜的眼中,淚花亂轉,但總算忍住了,未曾流下淚來。我又道“你們的父母……”
伊凡伸手向前一指,說道“就在前麵,過幾條街,不是很遠!”
我將他們兩人放了下來,緊握住他們的手,唯恐他們逃走。忽然會在這裡遇見他們,而且又可以和陶格夫婦見麵,這是意料不到的大喜事,我決不肯因任何疏忽而錯過了這個機會。
唐娜和伊凡拉著我,一直向前走著,穿過了兩條街之後,我心中暗暗吃驚,因為我發覺,已經置身貧民窟!街上凹凸不平,孩童在汙水潭中嬉戲,兩旁的屋子,甚至不能稱為屋子。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一麵在晾曬著破衣服,一麵在用極不堪入耳的話,罵著她們的子女,老年人在牆角,吸食著拾來的煙,在等死,看不到一個壯年男丁,這是最可怖和貧窮的地方!
陶格先生來自那個時代,他有著極豐富的學識,在這個“核子動力萌芽時期”中,他幾乎可以擔任任何工作,就像我們這時代的人,回到了石器時代,可以成為超人一樣,他何以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我沒有向唐娜和伊凡多問什麼,隻是跟著他們向前走,又穿過了一條窄巷,來到這個貧民窟的中心部分,在一幅堆滿了垃圾的空地上,用紙箱和舊木板,格出了幾十間屋子,那些“屋子”,最高也不超過一公尺半,簡直隻是一個勉強可以遮住身子的掩蔽體,觸鼻的臭氣,中人欲嘔,還有許多大老鼠,在汙水和垃圾之間奔來奔去,肆無忌憚。
看到了這樣的情形,我忍不住失色道“天,你們住在這裡?”
伊凡道“我們住在那一間!”
他說著,伸手向前一指,指的就是那間用紙皮和木板搭成的“屋子”。
我跟著他們跨過了一個汙水潭,來到了那“屋子”的前麵。
屋子也根本沒有門,隻有一塊較大的木板,擋住入口。伊凡和唐娜到了門口,一起向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向門口指了一指,我將木板移開了一點,探頭向內望去。
我什麼也看不到,隻聞到一股極難聞的氣味,那是垃圾的臭味,加上劣質酒的酒精味,幾乎連人呼吸也為之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