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形容飛蛾撲火,是自尋死路。
卻有人讚譽此舉,是追求光明,勇於獻身的大豪情。
對於這二者如何評價,韓紹向來都是不置可否。
自尋死路也好,追求光明、勇於獻身也罷。
這都不妨礙他在此戰將香積寺、將鎮遼軍化作黑夜裡的最明豔火焰,不斷吸引著黃天軍有如飛蛾般撲火而至。
至於最後的結果,到底是火光焚儘飛蛾,還是鋪天蓋地的飛蛾撲滅火焰。
賭的無非是火光之盛與飛蛾之眾。
所以在眼看今日的戰事已經進入尾聲,韓紹漠然道。
“今日兒郎們打得不錯,告訴他們,孤以他們為榮。”
“接下來就先這麼打吧,莫要有任何顧忌。”
有軍將望著遠處的慘烈,想了想,遲疑道。
“君上,若是打得太狠,會不會就此嚇退那些蛾賊?”
好吧,若是不出意外,至此之後,之前一直被冠以蟻賊蔑稱的黃天軍,又多了個蛾賊的名頭。
而對於這樣的擔心,韓紹則是搖頭輕笑道。
“不會的。”
“火光燃得越旺,飛蛾越是會前赴後繼。”
什麼是陽謀?
就是讓對手明知道前方已經挖好了坑,也不得不閉眼往裡麵跳。
鎮遼軍爆發出來的戰力越強,對麵的黃天軍就越是不敢放任他們肆虐,非得將他們死死圍在這口名為香積寺的甕中才安心。
而這,也正是韓紹的目的所在。
香積寺開片互砍!
他要一戰打斷黃天道的脊梁,甚至是信仰根基!
……
而事實上,儘管韓紹那話說得自信無比,可現實卻是稍稍出了一點偏差。
當日這一場香積寺山門腳下的初戰,其實已經將黃天軍打懵了。
以致於這一戰打到後半段,後續趕赴戰場的數支黃天軍在看到毫無獲勝的希望之後,竟選擇了止步不前,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師兄弟全部葬送在那片由槍林彈雨構築的修羅血海之中。
並且在接下來的一連兩日,都隻選擇了隻圍不攻。
似乎打著要將鎮遼軍生生困死在香積寺的主意。
被這一通好生打臉的韓紹,心中難免有些羞惱。
眼看著山腳下彙集的黃天軍越來越多,布下的這口大甕越來越厚實,他終究有些坐不住了。
“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讓兒郎們動一動,攻!”
今日的鎮遼軍,韓紹的意誌就是這數十萬凶悍虎狼的意誌。
簡單一個‘攻’字,從他口中輕飄飄地道出,便注定了一場你死我活的腥風血雨。
十一月中下旬。
已經入冬了的天,又豈能不寒?
隻不過這點寒意,對於早已習慣了老家天寒地凍的鎮遼軍而言,不過是微風正好。
不但沒有影響他們的戰力,反倒是讓他們有種回到了自己主場的通透感。
“神機營,進軍!”
隨著中軍的軍令傳達,稍加整備的數個神機營便沿著各自的方向,直撲對麵的黃天軍而去。
不過在此之前,依舊是熟悉的炮陣率先於身後轟鳴。
在成功清理掉對麵剛剛構築的防禦工事後,再次第延伸,向著後方的黃天軍營盤轟擊而去。
不出意外,這突如其來的攻勢再次成功將對麵的黃天軍打懵了。
以致於大營中一片混亂。
慌忙衝出營帳的那些黃天士卒,望著那些沒有任何反應的機會便被靈紋炮撕碎的殘破軀體,有人呆愣原地、有人慌不擇路。
在這種情況之下,麵對鎮遼軍的漫卷而至,彆說是組織有效的抵抗了,驚恐之下自相踐踏、互相拔刀致死者,就已經不知有多少。
於是毫無懸念的,又是一場慘烈大敗。
隻不過就在他們以為鎮遼軍要繼續進軍,徹底撕開他們布下的口袋之時,卻見那些手持無雙銳器、身披黑色輕甲的殺神竟在焚毀了營盤後,竟就這麼有條不紊地緩緩退了回去。
期間,有趕來救援的黃天道人氣憤不過,率軍追擊。
可換來的卻是毫不留情地迎頭痛擊。
最後追擊不成,竟反過來被突然殺出的鎮遼鐵騎瞬間衝了個對穿,銜尾追殺,落得個全軍覆沒的淒慘下場。
……
昨日下一場小雪。
兗、豫二州渠帥並一眾黃天道核心道人,望著眼前那片雪白下半遮半掩的焦黑,以及一具具僵硬的屍體、殘肢,他們的臉色更黑、更僵硬。
慘敗!
一而再、再而三的慘敗!
有如一記記響亮的耳光重重抽在他們的臉上。
碾碎他們多年驕傲的同時,也將他們的尊嚴放在了腳下踐踏。
要知道自黃天道起事起,無論是當年一夕間席卷八州,還是如今坐擁大半天下的一十八州,從來都是順風順水,何時遭遇過這樣的挫折?
又何曾蒙受過這樣的羞辱?
心中滋生的怒意有如火焰般灼得他們臉色漲紅,雙目直欲噴火。
“攻!本渠帥還就不信了!”
“今日我黃天軍以百餘萬之眾,敵他鎮遼軍十數萬之寡,十倍於他!還能半點便宜也占不到?”
怒火讓兗州渠帥這個曾經的清靜道人,此時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
身邊一眾道人同樣也是如此。
眼看渠帥已經有了決議,當即附和出聲。
“渠帥此言正是!”
“鎮遼軍跋扈至斯,若不挫一挫他們的銳氣,我黃天軍威名何在?”
“此仇不報,我等又如何跟弟子、信眾交代?如何跟大賢良師交代?”
陣陣喊打喊殺聲中,所有人都將目光望向並肩而來的豫州渠帥身上。
隻不過在他們的義憤填膺中,豫州渠帥在同樣經曆過一番羞惱與怒意後,反而冷靜了下來。
一場場戰事打下來,鎮遼軍展現出來的恐怖戰力讓他心中生寒。
而昨日這一場突襲,則更是讓他冥冥之中生出幾分悚然。
‘陷阱?’
心中浮現出這兩個字,讓他不禁緊皺起眉峰,下意識想要出言‘當從長計議’。
可對上那一道道怒意衝霄的視線,他卻是遲疑了。
因為他不得不承認,包括兗州渠帥在內的這些人,剛剛說的那些話確實有些道理。
若是不能挫一挫鎮遼軍的銳氣,繼續讓他們這麼肆虐下去,己方軍心士氣儘喪,這一仗就沒法打了。
更關鍵的是如今北岸涿州那邊的推進,同樣不甚順利。
如果一直未能建功,天下人該如何看他們黃天道?
會不會覺得他們黃天道其實不過如此,從而生出彆樣的心思?
屆時,他們又該怎麼跟大賢良師交代?
所以哪怕明知道此時大舉興兵不是最優選擇,他還是望著兗州渠帥點頭道。
“就依師兄所言吧。”
隻是在說完這後,他想了想,又道。
“不過……依貧道看,還是當留有幾分餘地,以免情急之下,遭了那韓賊的算計。”
過去,世人皆道那幽州韓賊為當世虎狼。
以此來形容韓賊的武勇與凶殘。
可在袁奉覆滅後,這虎狼之稱,卻是多了幾分詭譎奸詐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