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峰回到宿舍,放下包,倒在床上,閉上眼就想睡覺,他感覺真是累了,渾身都是軟塌塌的。
這趟車是淩晨一點在漢康叫班,一直到下午四點多才入庫。一路上跑兩、三站一停,一停就是一兩個小時,最長一次停了四個多小時,車站說這一趟車前麵不接。一停車,司機長就讓他擦車。他把他的“小片荒兒”擦乾淨了,司機長又讓他把彆人的“小片荒兒”也擦擦,把製動器上的老油泥刮刮,說是過兩天就要大檢查了。擦完車架,又讓他從兩頭的空擋處鑽進去擦兩頭的地溝,刮油泥。他不知道流了多少汗,衣服全濕透了,臉上都蹭黑了,也讓手抹了一道道黑印。
他太累了,眯瞪一會兒就睡著了。李廣和他一幫戰友說笑著打牌把他吵醒了,他一看表,已經快十九點了,就去食堂吃飯。
吃飯回來,李廣和戰友仍在打牌,幾個人圍觀。李廣說:“看牌不語真君子喔,彆老——在後麵嘰嘰咕咕,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再透透風兒,就顯得你能不是?”幾個人就都不咋說話了,隻聽見“啪、啪”地摔牌聲。
誌峰拿了本書就出去,來到閱覽室看書。以前也是這樣,隻要宿舍裡有人他就去後山或者閱覽室看書。閱覽室裡很安靜,雖然也有一樓打乒乓球人的喧鬨聲乾擾,但是相比較宿舍的吵鬨好多了。
“小吳,”誌峰正在看書聽見有人叫他,他一抬頭看見是一個車的馬師傅帶著小閨女走進來笑著問:“又在用功了?現在混成司機長‘嫡——係’了,見師傅也不理了是不是?”誌峰忙帶著笑說:“沒看見師傅。”馬師傅又看著他笑著說:“看報紙——呐,關心國家大事哩!”誌峰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主要是看書哩。”馬師傅說:“好,那你看吧,我先去還書。”不大一會兒,誌峰又聽見馬師傅問:“看啥書哩?”誌峰抬起頭說:“還是……以前的書。”馬師傅在他旁邊坐下,誌峰看見他借了兩本書,上麵一本是《官場實錄》,馬師傅問他:“你啥時候回來?”“下午四點多。”“回來有人接班沒?”“沒。”“叫班了沒?”“不知道。”“估計我明天早上就叫班了。”
馬師傅看了一會兒報紙看看四周沒人就低聲問:“小吳,前幾天我備到漢康司機長帶你們去哪兒吃飯了?”“就在道南飯店。”“隊長去了沒?”“開始要去哩,後來有事了沒去。”“最後花了多少錢?”“二百六十八。”“是你結的賬?”“司機長結的,司機長不讓我去。”“上次定檢吃飯結賬是誰結的?”“也是司機長結的。”“你沒去結?”“沒。”“嗯,你……”馬師傅欲言又止,繼續看報紙。看了一會兒,馬師傅又小聲問:“上次買的那種膠皮手套是誰去買的?”“司機長。”“你沒去?”“沒去。”“花了多少錢?”“花了六十四塊。”“一雙八塊?”“嗯。”“就那——手套也能值八塊?次——的跟啥一樣兒,能值八塊?”“……”誌峰無法回答。“再問你一件事,”馬師傅湊近他壓低聲音問:“上次大檢查之前你都管賬了吧?”“嗯。”“那次他‘聯係’了沒?”“‘聯係’了。”“花了多少錢?”“一百。”“是買東西還是塞錢?”“我不知道。”“都是他一個人去的?”“嗯。”“‘聯——係’了還是沒拿上名次!”“司機長說要是不‘聯係’就是最後幾名。”“哼,他那話就能哄了你!”馬師傅冷笑著說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語,繼而又對他說:“小吳,你好好學習吧,我走了,記住我一句話,乾你這一角兒,一定要把帳記清,要不然會‘引火燒身’——的!明白不明白?”馬師傅說完就轉身走了。“……嗯,明白。”誌峰抬頭看著馬師傅的背影,嘴上說“明白”實際上他心裡一點兒也不明白。他看了一會兒書,不禁想,記賬都是按照司機長說的記在賬本上的,怎麼會引火燒身?引火燒身是什麼意思?想了想,還是想不明白,他就不再想這個問題了,專心看書。
他不知道的是,原來管賬的師傅就是因為看不慣司機長的做法,害怕將來有啥事會賴到他頭上才推說家裡事多操不了恁多心了,司機長就換成老實巴交的誌峰,司機長看上他的就是他的老實巴交,讓他乾啥就乾啥,絕無二話。
馬師傅走後,誌峰繼續埋頭看書。不知道看了多長時間,看累了,他抬頭看看外邊,看到牆上的表已經九點四十了,快關門了,他還是不想回去,繼續看書。就在他低頭的瞬間,他瞥見斜對麵有個人也在看書,那人正是吳麗紅!她也是借了本書不想回去,在看報紙。誌峰看見她時,她也微微抬了抬頭,看了一下報紙的上半頁,也不知道看見誌峰沒。誌峰看見吳麗紅,有點兒意外。平時,閱覽室裡有人還書、借書,都是很快就走了,看報紙的人很少,九點以後根本就沒人看報紙,經常是他一個人靜靜地看書。以前好像也相遇過兩次,但是都是遠遠看見個身影。現在是他從上海回來後第一次正麵麵對吳麗紅,而且隻有他倆,雖然是斜對麵,但是他也看清了她的容顏。吳麗紅好像瘦了許多,雖然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還是顯露著許多憔悴之色。誌峰愣了一下,繼續看書。屋頂的白熾燈燈光銀亮銀亮,燈管兒偶爾會發出“嗡——嗤——”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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