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夫人和表姑娘在裡麵說話呢,您且等等。”
金珠的聲音從遠及近,顯然是沒能攔得住。
江新月坐正了身體,正好就看見徐宴禮挑著簾子進來。
他身量纖長,穿著一身墨綠色緞麵錦袍,整個人猶如蔥蔥翠竹更加挺拔清俊,是那種讓人一眼驚豔的兒郎。
而此刻他的麵上帶了幾分寒氣,呼吸間還有白色的水霧析出,壓抑著情緒行了禮,便直接看向坐在床邊的江新月,“你怎麼過來了?”
江新月心中多了一絲異樣,怎麼覺得今日每個人見到她都覺得十分驚訝,可是她來徐家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她壓下心底的那些不自在,回話說:“我來看看舅母。”
從徐宴禮進來的那一刻,盧氏的臉就垮了下來,絲毫沒了對著江新月的溫和。她就算保養得再好,眼角也開始出現皺紋,麵上多了幾分嚴肅。“你的規矩呢?既是知道你妹妹在這裡,就這麼不管不顧地闖進來?”
徐宴禮也自覺失禮,深吸一口氣之後低頭賠罪,“是我的不是。”
盧氏看著床幔上的花紋,並沒有開口說話,徐宴禮也就維持著賠罪的動作身形並沒有半分晃動。
氣氛一時間變得異常古怪,沒攔住大公子的金珠半隻腳都踏進屋內,又將腳縮了回去,將簾子放下在外麵守著。
而江新月現在就算是想逃,也不能像金珠一般逃走。
在舅母和徐宴禮之間來來回回看著,猜想兩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不應該啊,徐宴禮從來就是彆人家孩子的代表,舅母私下裡對徐宴禮也是讚賞居多,沒聽說她對他有什麼不滿意的。
眼下會試在即,今年徐宴禮是預備下場,開始逐漸接觸徐家事務,舅母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同徐宴禮起爭執?
她最後還是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氛圍,小心翼翼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我來的不是時候?”
“同你沒有多少關係,彆亂想了。”盧氏收斂了笑容,拍了拍她的手,“等會我還有點事情,要不留下來住幾日再回去?”
江新月倒真不是那種蠢笨的人,聽出舅母話裡的意思,想了想便說:“我過來時沒同家裡人說,等會兒就要回去。”
“那也成,等過兩日我的病好了,你再過來玩。”盧氏叫來在外麵守著的金珠,讓金珠送江新月出門。
江新月留下來坐了一會,見兩個人的都沒有開口要同她說的意思,便知道不是自己能聽的內幕,便扛不住沉悶的氛圍先走了。
等屋子裡沒人之後,溫度就瞬間降低至冰點。
盧氏任由身子摔在引枕上。
不甚明亮的日光被床幔遮住,昏靄的光線中,她的皺紋更深,冷笑一聲,“你將我當成什麼人,這麼不放心還巴巴地趕過來。怎麼,怕我為難她?”
“沒有這麼想。”徐宴禮掀開衣袍,在床邊跪下來,身姿仍舊筆直,目光堅定道:“這件事原本是我一廂情願,初初並不知情,我也不希望有人告訴她。”
即使他跪著,仍舊不覺得他是折服的,蕭蕭肅肅一身清骨。
徐宴禮端正持重、自有尺度,為人處世自有自己的見解,從小到大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督促就能夠自己安排好,按照長輩既定好的路線往前走。
盧氏不止一次為了長子堅毅的性子驕傲,此刻卻痛恨起他的倔強來。
“我知道你護著她,我護著她的心思不比你少半分。可你們不合適就是不合適,任由你怎麼堅持都是一個無法辯駁的事實。”
盧氏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說道:“你現在也開始接觸徐家的經營,內裡什麼情況你也清楚,若不是前些年你父親往上走了一步,隻怕要被旁的人家撕咬乾淨。可你父親有些本事,也不是能力挽狂瀾之人,苦心經營也才有今日的地位。我不勉強你娶什麼高門中的姑娘,可也不該是初初。”
儘管事實有些殘忍,她頓了頓還是緩聲說了出來,“她的家世,於你、於徐家而言,都是一種拖累。”
這就是當初在知道老夫人想要將這一對人湊在一起時,她裝病讓徐宴禮提前回來,也就有了後麵江新月失蹤的事。
盧氏沒有女兒,便將這個外甥女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照顧。江新月出事她也著急上火病了一場,哪怕知道科舉在即徐宴禮出去找人不合適,可她還是默認了,並勸說自己的丈夫。
因為她心中也歉疚著。
可再怎麼歉疚,也並不代表著能接受初初成為自己的兒媳。
“懷遠侯府那邊就算不作為,我也會替她留心,認真替她挑選一門好親事,絕對不會半分委屈到她。”
“可是,母親。”徐宴禮打斷她的話。
這些時日,他瘦了一大圈,脖頸後麵那一塊骨頭突出,光是看著就能夠感覺到那份硬朗。
他淡聲說:“初初從來都不是我的拖累。”
“你這是在逼我?”盧氏垂上雙眸,雙手微微顫抖。
他俯身拜了下去,一字一頓鏗鏘有力,“求母親成全。”
屋子裡沒了聲音,想必又是一團死寂。
想起來裴三的事情還沒解決的江新月又重新回來,站在門外聽完了所有過程。
隻覺得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還沒有到三九的時候,寒氣便從青石磚麵上往上侵襲,凍得她骨頭縫隙裡都能感覺到絲絲縷縷的寒意。
眼簾垂下遮住看不清楚的視線,嗬出的白氣在眼睫處很快又凝結。
她卻沒有一點動作,披著並不合身的大氅,孤零零站在通透的蕪廊下方,仍由風浸潤過來。似乎這力道再重一點,就能夠直接將她吹跑。
金珠趕過來時,正好瞧見這一幕,走了上來扶住她,剛想要張嘴,便被截住了話頭。
表姑娘的聲音放得很低,抬頭的時候眼眶和鼻尖都是紅的。明明垂下的眼尾和黯淡的眼神都在彰顯著她的難過,可她還是笑著,臉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走吧,彆同他們說我來說。”
江新月說,沒再去找徐宴禮,轉過身慢慢走入冷風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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