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剛跟著劉言踏進酒樓,便感受到數道視線都往自己看了過來。
今夜義軍首領邀客,自然是沒有旁人的,席中坐著的人雖未著甲,但各個都有股凶煞之氣。
望向阿卓的眼神交雜著輕視與惡意,絲毫不顧忌站在阿卓身前的他們所謂的首領。
坐在上首的李毅輕咳一聲,主動站起向劉言抱拳道:“將軍。”
有他帶領,王烏和張正也站了起來,他們的手下見狀也隻好站起,不情不願地向劉言行禮:“參見將軍。”
劉言應了一聲,與阿卓一同往裡走去。
李毅正坐在主位,照理來說,雖然他是宴請之人,但尊卑有序,他應當將主位讓與劉言。但他卻牢牢坐著一動未動,甚至左邊與右邊的第一席都被王烏和張正坐了去。
劉言與阿卓站在被席位包圍的中間,反而有一種被眾人審判的感覺。
坐在左首的王烏臉上並無表情,倒是坐在右首的張正臉有些慚愧之色,不敢望向劉言。
劉言自己便罷了,他本來就是個掛名的首領,但他怎能忍受這群無知之輩如此羞辱阿卓。
他一直掛著微笑的臉冷了下來,目光如刺般盯向李毅。
李毅慢慢喝了口酒,眼中滿是挑釁。他承認,若非當初劉言的幫助,他和那兩個蠢貨無法將起義之勢擴展到現在的聲勢。
可今時不同往日,自打下這城後,劉言便再未提過什麼有用的建議,問便是潛力已儘,老實等招安便是。
招安,憑什麼要被招安。他現在手握十萬大軍,擊破無用的燕朝城關如宰雞屠狗,與其被那小皇帝招了去做勞什子管,還不如自己做王來得痛快!
李毅已決定了,待說服了那腦子直不轉筋的張正,便帶兵直攻太原!
這決定,他早與王烏說定了,也與自己手下的兵將說過了,故而席中之人,大多都不對這傀儡首領抱有半分敬意,更彆提他帶來的女娘了。
見兩人對峙,有一將領或是吃多了酒昏了頭,想起先前自己頭兒說起要給對方下馬威,竟站起來哈哈大笑道:“劉將軍乾站著乾什麼,還不入座!”
他眼神淫邪地在阿卓身上打轉,嘿嘿笑道:“至於小娘子,沒得位席,哥哥懷裡借你坐啊!”
阿卓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到起義軍中這些天,她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力量,也知道城中對自己的討論。這人難道一點也不曾聽聞過,竟然對著她口花花?
她難以置信地望過去,那人留著胡須,是之前劉言指給她看過的、據說養了百房姬妾的家夥。
胡須男見她望過來,還調笑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惹得周圍的將領也擠眉弄眼笑了起來。
阿卓也笑了起來。
她反手拔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對方投擲過去。
與胡須男同席之人甚至還沒看清,胡須男便被劍牢牢釘在了椅上。劍從他的麵部正中穿過,胡須男的眼睛睜大著,看著鼻尖露出的劍柄,嗬嗬喘了幾聲,還想伸手去將劍拔出來。
他發出一聲悠長又淒慘的哀嚎,瞪著虎眼沒了聲息。
宴席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時間都凝固在了這一刻。阿卓卻若無其事地輕輕甩了甩手,那動作看似隨意,但其中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威嚴。
隻見她目光冷冽地掃過身旁眾人,最後定格在胡須男身旁那人身上,略帶命令地說道:“我就不過去了,旁邊的,給我把這劍好生看管住。”
說罷,她緩緩轉過頭來,眼神直直地望向坐在上首位置的李毅:“現在,我該坐哪?”
此刻的李毅,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想當年,他還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因心懷一腔對不公世道的憤怒而投身於戰場之上。
在血雨腥風之中,他憑借著勇氣和鬥誌奮力拚殺,帶領著家鄉的父老鄉親們一路披荊斬棘、不斷壯大隊伍。
可隨著勢力範圍越來越廣,曾經那份單純而熾熱的憤怒之情逐漸被安逸舒適、紙醉金迷的生活所消磨殆儘。如今留存在他內心深處的,隻剩下無儘的貪婪與勃勃野心。
然而,就在看見剛剛那猶如雷霆萬鈞般的致命一擊時,他才猛然驚覺,即便是自己那膨脹至極點的貪婪與野心,在真正的生死威脅麵前竟然也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剛才那一劍既然能夠輕而易舉地取走胡須男的性命,同樣也可以在眨眼之間讓他命喪黃泉!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李毅謔地一下站起身來,臉上堆滿了敬畏的笑容,畢恭畢敬地向著阿卓深深拜倒,謙卑地開口說道:“請女郎上座。”
阿卓並未推辭,因為她心中的憐憫與尊敬,根本就不是為在場的這些人而留的。正如劉言所預料的那樣,此時的阿卓對於起義軍已經產生了些許失望之情。
她坐下,宴便開席了。雞鴨魚羊一應俱全,撒著不知從何家搶來的名貴香料,如流水般端了上來。
阿卓的目光落在那源源不斷被端上桌的魚肉和美酒之上,腦子又不由自主回想這幾日在河邊的飯食。
那裡可沒有什麼牛羊可供食用,隻有她費力從河中捕撈上來的魚兒。就連做飯所用的鹽巴,也是依靠秦家商隊不辭辛勞地運送而來。那做飯食的老漢用鹽極為節儉,做出來的飯菜僅僅能嘗到一絲絲若有若無的鹹味。
然而此刻擺在眼前的,卻是色澤誘人、香氣撲鼻且味道鮮美的烤肉。
阿卓望著這一切,心頭不禁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諷刺之感。遙想當初,那些喊著“殺儘狗官,還百姓一片青天”口號的起義軍們,如今他們的種種行為,又與那些令人深惡痛絕的官宦權貴們有著多大的差彆呢?
難不成這些肥美豐腴的肉食、潔白如雪的精致大米,真的是如同從天而降一般憑空出現的嗎?恐怕對於他們而言,確實跟從天上掉落下來沒什麼兩樣吧。左右死的不是自己,乾的都是無本買賣。
阿卓原本不打算乾涉起義軍的行動,但現在想來,是她對這些人太過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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