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陽府衙之內,斐潛看著在正廳之內濟濟一堂的眾位文官武將,似乎有那麼幾秒鐘的恍惚時間。
曾幾何時,自己才帶著百兵卒,憑借著些小手段輾轉騰挪,硬是在並州平陽這裡搶下了一塊地盤,如今一眨眼已經過去了三年多……
現在廳堂之內,不僅是彙集了這些文官武將,更重要的是在平陽這一塊區域,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如今已經是定居了大量的人口,這些人口,才是斐潛自己目前最為重要的根基。
一路從雕陰回來,看到的是一片繁忙且溫馨的景象,已經十分的讓斐潛感覺愜意了。
對於如今治下的這些百姓來說,或許這就是一年希望的開始,也是一年當中最充滿活力的時候,青苗在適宜的溫度下開始快熟生長,每一天似乎都能感覺到莊稼的變化,而且這個時間節點上,也不會征伐各種徭役,再加上包括平陽在內的斐潛治下,很多苦役都是由抓捕而來的胡人分擔了……
賦稅較少,徭役也輕,田租占比雖然比較大,但是連續耕作五年之後就將降低五成,十年之後便可以獲得所耕作的土地,這對於一直以來都沒有立足之地的農夫來說,無疑是一件充滿了希望的事情。
除了這些農夫之外,斐潛治下的還有不少人跟隨斐潛作戰,在戰場負了傷,不過幸運的沒有因為傷勢而死,或是因為身體,或是因為年齡,不能再上戰場了,便根據功績,換成了地方上底層的一些小官吏,畢竟這些人在軍中多少也認得幾個字,識得幾個數,應付一些粗淺的民政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成為這樣的人,當然不會太多,也就百十個左右,但是已經足夠成為了普通兵卒的一種典範,成為了彆人家的那個誰誰誰……
當然,戰死的士卒,或是受傷不治的兵卒則是更多,這些人除了可以記錄在英靈碑下之外,享受著漢代人極其重視的香火供奉之外,家人還可以領取一筆撫恤金,最重要的是另外可以縣府還可以提供一個普通的職位,或是一份差事,可以讓這些家庭可以延續下去。
這就夠了。
普通人總是容易滿足的,能活著回來,就是運氣好,如果沒有殘廢,那就是福星高照,如果一點傷也沒有,或者隻是皮肉傷,甚至還能帶點戰利品,那就更是祖墳上冒青煙了,至於真的不幸死在沙場之上,家中也能得到官府照料,這對於兵卒來說,便沒有比這個更讓其安心的了。
而且斐潛還準備推動一項舉措……
大廳當中,看著左右略顯得有些喜氣洋洋的文臣武將,緩緩地說道:“……凡軍中將士,今年冬時將依功勳大小,按律授田!”
此言一出,頓時座下的文臣武將都有些驚訝。
匡扶社稷的大義,可以在士族當中站得住立場,但是卻無法引起多少庶民的共鳴。對於每天耕作不休的普通民眾來說,或許斐潛強大了,他們也會高興,也會覺得自豪,但是當這些激動的情緒像海浪一樣退下之後,這些民眾依舊要麵對一複一日的勞作,依舊是要愁了上頓愁下頓。
激情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繁勞卻是一輩子的事情,想要天天讓民眾打雞血喊口號,然後就可以忘卻一切不好的現實,忍受一切壓榨和剝削,這個明顯不現實,就算是一時有用,遲早也會出問題。
漢初也是有授田的,依照漢律,依照當時秦朝留下的爵位製度,從關內侯九十五頃以此往下,直至公士一頃半,公卒,士伍,庶人相同都是一頃,但是這樣的律法在開始的時候就沒有能夠很好的實行,越往後,結果這個條法律就越發的不可行,從開始的縮減田地的畝數,最終變成兩手一攤,木有了……
在加上漢朝後續的土地兼並,控製在朝廷之中的公田也就越發的稀缺,到了東漢,甚至還沒有到漢靈帝時期,就已經完全沒有田地可以用來賞賜了……
不過斐潛現在土地比較多,不算平陽這一帶,光光是拿出陰山的這一片區域來發放,也可以有不少的數量。
如今追隨斐潛征戰的兵卒數量也逐漸擴大,就算是不算那些招募的胡騎,也有近萬人,而這萬人背後,一個人就是一個家庭,萬餘戶雖然並不能代表斐潛治下的全數人口,卻涉及到方方麵麵,這麼多人也就自然成為了擁護斐潛的最直接的基礎。
棗祗最先表示讚成,作為基本上整天跟農戶打交道的人,深知農戶對於土地是多麼的渴望,所以欣然說道:“君侯此舉大善!”
其餘在座的人也紛紛表示讚同,因為他們實際上也知道,雖然斐潛隻是說了普通兵卒,但是能少得了在座的人麼?
所以諸人免不了都有些喜色,紛紛稱讚不已。
於是第一項民政事項,就這敲定了,順利之極……
然而斐潛卻知道,授田並非是一件好事。
土地一旦可以買賣,就像是打開潘多拉的盒子,很多東西都會飛出來。
但是如果要禁止土地買賣,是不現實的。
就像是在後世,在留下一個碩大後門的同時,再覆蓋上所謂“流轉”,“租用”,“使用”等等詞語,但是實質上卻如同“就地轉進”一樣,依舊是一種委婉措辭的買賣……
如果現在於漢代規定不允許土地買賣,首先不談士族會不會全體暴動,單單是因此會不會喪失了生產的積極性、主動性就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一個政權,以武力來鎮壓來維持社會的穩定,是遲早會出問題,想要長治久安,就必須掐住下麵被統治階級的咽喉,然後再給其套上繩索,這樣才能指揮和控製被統治階級。
而對於漢代而言,或者說對於絕大多數的封建王朝來說,最重要的法寶是什麼?
就是土地。
控製在皇權手中的土地多了,皇權的權威就大,而控製在各地大族手中的土地多了,那麼世家大族的權力就大,而如果還按照現在製度來處理的話,授田分散出去的土地,或遲或早都將重新打亂,彙集到大族的手中,那麼從和平到紛亂的老套路就將一次又一次的重複上演……
那麼如何來控製,或者說預防,或者說調控這樣的情況出現呢?
其實斐潛也有些頭疼,但是又不得不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