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絢麗且絕美,原本喧囂嘈雜無比的戰場,漸漸平靜下來,除卻了一些零星的,不知道哪裡竄出來的野狗和食腐的烏鴉,還在孜孜不倦的在屍首間翻翻撿撿之外,大多數的地方都重新回歸了寧謐。
被俘虜的羌人被剝得乾乾淨淨,赤身裸體的被趕到了一起,關入了臨時打造的巨大木籠當中。
人就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並不覺得有多麼珍惜,當失去的時候才痛惜不已追悔莫及,就算是身上的原本一件破舊皮袍也是如此。
李冠同樣也是如此。
失去了家園和親人的李冠,才後悔之前時不時有些放飛自我的言語和想法是多麼的愚蠢和可笑,當初咬牙切齒表示自己要離家獨立,不再受到任何管轄的願望,如今實現了,然而卻沒有半點欣喜,隻剩下了無邊的痛苦。
該死的……
對於李冠來說,該死的自然不是李冠自己,而是這些羌人。
羌人被剝去了衣袍,就像是撬開了原本其凶悍無比的外殼一般,一個個順服的如同待宰的綿羊,連頭都不敢抬,隻是偶爾用恐懼的小眼神驚慌無比的四下查看著……
李冠站在木籠之外,神色惡毒且凶殘,但是磨了磨牙之後,還是吩咐道:“給這些羌狗生一堆,不,兩堆火吧……彆凍死就成……”
按照李冠自己的想法,真心是想直接將這些投降的羌人全數都殺光了,以泄心頭之恨,但是既然現在投靠了斐潛,那麼斐潛的意誌便要放到第一位,既然征西將軍,不,應該馬上就要是驃騎將軍的斐潛說留著這些羌人有用,那麼不管李冠心裡多麼渴望在羌人的血液當中獲取快感,也必須忍著。
因為這就是李冠他在斐潛麵前的唯一價值了。
和大多數的關中士族子弟不同,其他的人還有些莊園土地佃戶,再不濟也有些家族內的人手,而李冠除了十來個護衛之外,便沒有了任何其他的資源,不緊緊的抓住斐潛的大腿,難道還等斐潛來求他不成?
既然斐潛要用羌人,雖然李冠不知道斐潛具體要用來做什麼,但是預先敲打一下羌人,磨一磨這些原本桀驁不馴的家夥,讓他們知道些該有的規矩,自然就被李冠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了。
事無巨細都需要主人來吩咐,就不是一個好爪牙。李冠原本也是使喚人的,現在要成為一個習慣被人使喚的人,自然也懂得其中的關鍵,隻有征西,不,驃騎將軍用的順手了,習慣了,也才有李冠他重新從底層爬起來的機會……
為了這個目標,李冠就算是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雖然李冠他也沒有多少可以付出的了。
李冠做的事情,斐潛站在城頭上,自然也看得見。
對於羌人的眼下的悲慘,斐潛沒有什麼太多的意見。羌人之所以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隻不過因為他們戰敗了而已,就這麼簡單。
同樣,如果是漢人戰敗了,那麼漢人的遭遇肯定還要更加悲慘。
那麼接下來的戰爭呢?
誰能戰勝,誰將戰敗?
“種公卒矣……”龐統裹著大氅,走了過來,拱了拱手,就連頭也似乎像是埋進了大氅上領子厚厚的皮毛當中一樣,似乎以此來抵禦春天夜間的寒風,聲調有些悶,有些冷漠的,慢悠悠的說道,就像閒聊著說到了阿三阿四的那條狗一般。
“為何?”斐潛剛剛接手這個局麵,千頭萬緒,事情繁雜,還沒有來得及去理會種家的事情,隻是之前聽聞種氏父子在城池之上死戰不退,也算是沒有辱沒關中漢子的血勇之名。
“年歲大了,臨陣又受了火毒……”龐統說道,“某已讓人以君侯的名義,並派了一隊兵卒,協同護衛種氏……嗯,不知你覺得用何挽詞為宜?”
“你有什麼建議?”斐潛點點頭,一隊,便是五十人,一個隊率的規模,一般的校尉的本部私兵護衛都有這個數目了,因此龐統沒有預先稟報就調配了,也是職權範圍,正常不過的事情,並且這樣也是向種家表示斐潛的一個態度,可以安人心,做的不錯。
不過斐潛倒是有些好奇,龐統會給種邵什麼評語。
挽詞,也稱之挽辭,其實就是諡號,源於西周,原本是簡潔無比的一兩個字,因此稱之為詞,不過呢,後來的人覺得一兩個字不能完全展示出自我的風采,便越來越長,最後便成為了後世裡麵的挽聯……
諡號,一種是官方敲定的,也就是會寫到青史當中去的,稱之為官諡,一種呢,就像是龐統所作的這樣,是屬於民間對於某個人物的評定,稱之為私諡,這個和後世的情況基本也相差不多,官方的送官方的,民間自有民間的評定。
隻不過像是斐潛當下這樣級彆的,送去的諡號定然也算是有些分量的了……
“莊、平二字可也……”龐統在大氅內嗤了一聲。
“莊、平……”斐潛也笑了笑,說道,“也可……死者為大,就如此罷……”
“種公既卒,君侯若有空閒,還是要去吊唁一二……”龐統緩緩的說道,“當下關中士族無所依憑,正值籠絡之機也……”
斐潛點點頭,背手站在城池之上,望著遠方說道:“吊唁也是應有之意,不過籠絡麼……暫且免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龐統順著斐潛的目光望去,看見站在木籠旁邊張牙舞爪的李冠,說道:“寒門?”
雖然說要改變一些士族現狀,但是並不意味著上來就拿刀拿槍的,見一個殺一個,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舉著不服者皆亡的旗號,明刀明槍的跟所有的士族進行死磕到底,而是用利益分化,最好便是利用士族自己去動手。
恐懼固然會嚇倒一批膽小鬼,但一旦人克服了恐懼的心態,那麼就會變得比原來更加的強大,更不容易在恐懼的麵前屈服……
否則當初光頭強早就贏了。
剛則易疲,柔方可久。
那麼用類似於李冠這樣的破落寒門,也正當其時。種家老招牌倒下,正值人心惶惶的時候,征西大旗對於這些寒門來說自然有無比誘人的吸引力。
“非也……”斐潛笑了笑,也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需先防瘟……”
“嗯?防溫?”龐統一時之間沒有能明白,皺眉不解。
“……春日已臨,陰雨晦暗……”斐潛見龐統有些不解,便說道,“……你可記得去年關中瘟疫?”
“……明日開始,便要清理周邊,疏導流民,收攏屍首,但凡漢家兵卒身隕,便收斂厚葬之;至於其他,聚而焚之……此事刻不容緩,便為當前要務……”斐潛繼續說道,“……若置之不理,便易生瘟疫……”
“……關中……將有大疫?”龐統渾身不由得一抖,說道,“若是如此,確實是要放在首位……”瘟疫這個玩意,在漢代,幾乎就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等同於天災一般,因此龐統就算是心智聰慧,聽聞了這瘟疫二字,也是有些震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