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有句話叫做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旁人,但是當真正要將這句話實行的時候,往往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就比如說劉邵。
正常來說,劉邵到了許縣,自然是需要向天子複命。畢竟他是代表了天子劉協前往長安去征召鄭玄的,不管這個事情結果如何,是需要交代一下的,可是劉邵現在就很尷尬。
因為他複命,卻不能將郗慮帶來,隻能是他自己前來……
給出的理由似乎像是那麼一回事,但是也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更為麻煩的是,經過了好友庾嶷的提醒,劉邵知道有些話不能講,因此在麵對著天子劉協的時候,便是越發的尷尬。
『故而……愛卿便隻是帶了這個……』天子劉協斜斜的瞄了一眼所謂的五行五色糕點,『前來複命?』五行五色的糕點?再多幾種顏色,也一樣是糕點!當我是小孩子,拿盤糕點就可以糊弄了,是這個意思麼?
劉邵深深的將頭埋在了地板上,『臣……愚鈍無能,還請陛下賜罪……』
天子劉協皺著眉頭,『這倒也罷了……朕擁四海,天下皆為漢家,也不求什麼金銀器物……然問愛卿些長安事項,風土人情,竟然皆是不知……愛卿在長安所居時日,究竟在做些什麼?』
『臣居於館驛之中,不曾外出……』劉邵咣咣咣的叩首,『臣……愚鈍無能,還請陛下賜罪……』
『……』天子劉協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憋住了自己的怒火,『愛卿就天天都在館驛之中?一步都不曾外出?』
『……確實如此……』劉邵依舊不敢抬頭,『若是陛下欲知長安情況,當詢問郗慮郗鴻豫即可……』
『嗬……嗬嗬……』劉協忍不住笑了出來。
氣極而笑。
『退下罷!』劉協扭過頭去,不想要再多看一眼劉邵。
劉邵又在地板上咣咣幾個頭,然後撅著屁股,倒退了出去。
大殿之中,光影切分。
劉協目光停留在那些被切割的光線之中,然後看著在那些光明之下飛舞著的細細飛塵,慢慢從冷笑變成了輕歎,然後過了片刻,就變成了磨牙的聲音……
……彡彡……
在漢代,知識是很珍貴的。
人們對於知識,起初也是非常尊敬的,連帶著,也會尊敬那些掌握了知識的人。
那麼在漢代,那些人是掌握了知識,亦或是相關的信息的?
必然是這些士族公卿。
又比如像是郗慮。
若是將郗慮的身份換成後世常見的一個名詞,那麼郗慮就是代表了一部分的大漢當下社會當中的公共知識分子。他要負責將這些知識,當然也包括一些信息,分享給一些需要的人,但是在這個分享的過程當中,他遇到了一些問題。
劉協要見郗慮,並不是想要見,便是隨時都能見的,要有一個流程。
畢竟誰也不保證郗慮是不是心存歹意,像是荊軻一樣準備乾點壞事情對吧?所必要的手續還是要辦的,流程還是要走的,最後還需要光腚……呃,尚書台、少府和執金吾聯合審查,最終才能確定郗慮什麼時候見到天子劉協。
這個理由很正當,但是再正當的理由,也隻是理由。
正常來說,人都是希望獲取真實的知識的,而不是得到虛假的信息。
隻不過這個比較難。
在大漢之中,普通人說話,若是不妥當了,輕則就是三位數大板子降臨,重者便是立刻有人順著線索摸上來查一下戶籍,看看車船稅芻蒿稅什麼的有沒有按時按額交……
但是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就是,某些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說一些混賬話,混賬到了連普通人也明白是混賬的程度,但是就不見得有什麼問題,這些人依舊可以在外晃蕩,更不會被請去喝茶,三天兩頭就在外麵冒泡。
而另外有些人,時時刻刻都要被審查,稍微有些沾邊的,都會被禁止。
就像是現在,郗慮要見到天子,先要見荀彧。然後郗慮發現,等他到了尚書台之後,卻沒有見到荀彧,而是被帶到了一間偏房之中,有一個麵容嚴肅,身形消瘦的老官吏在等候著他。目的其實也很簡單,就是為了確保郗慮在見到天子的時候,不至於『說錯』一些什麼話,『做錯』一些什麼事。
像這樣的事情,荀彧當然不參與,隻是派遣一個手下的官吏和郗慮對口供,呃,對話就可以了……
『聽聞西羌叛亂,隴西隴右民不聊生?』
『這個……』郗慮揚了揚眉毛,『已是平複矣。』
『平複了?汝親眼所見?』老官吏問道。
『這個……』郗慮眨巴兩下眼,『未曾。』
『既然未曾親眼所見,汝又如何斷定隴西隴右西羌平複?』
『嗯……啊……』郗慮有些明白了,便是點頭說道,『如此……西羌之亂,或未定也……呃,尚未定也……』
『善。聽聞漢中有亂,川蜀不安?』老官吏又問。
郗慮沉默了一下,然後微微遲疑著點了點頭,『漢中有亂,川蜀麼……或有之……』
『既然漢中有亂,川蜀如何安定?莫非川蜀可越天塹,不經漢中,直抵三輔乎?』
『川蜀亦亂。』郗慮皺眉說道。
『善。聽聞驃騎肆意屠戮三輔、河東、隴西大戶,罷絕禁錮三輔河東等地士族子弟出仕之途……』
郗慮皺著眉頭,沉默著沒有應答。
對口供的官吏也不著急,依舊是盯著郗慮,眼珠子一動都不動。
『某要見荀令君!』郗慮沉聲說道。
老官吏仿佛是根本沒有聽到郗慮說了一些什麼一樣,徑直說道:『郗慮郗鴻豫長途跋涉,一路辛勞,不慎體感風寒,以……』
『且慢!』郗慮伸出一隻手,『究竟要說些什麼,要做些什麼,為何不直言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