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驃騎沒有如此功勳之前,彆說讓盧毓登堂而進拜見了,若是沒有出門相迎,神色稍微有些懈怠,說不得如同盧毓一般的自詡名士的,便是會勃然大怒,覺得自己受到了委屈,甩袖而去,但是現在麼,讓其他堂下等候唱名,再行拜見,也是覺得有些莫名的榮耀,絲毫就沒有所謂的委屈感了。
盧毓不敢左右張望,隻是大概能看到在驃騎之下,坐著兩位。左邊一人又黑又胖,沒啥好說的定然多半是龐統,另外一人則是玄袍革帶,進賢冠戴得端正無比,三縷長髯飄飄,雖說在廳堂之內,卻有些出塵之風,應該便是多有雅名的荀攸了。一左一右,便是驃騎府內權重大員,自有一番的威嚴氣度。
說實在的,當下驃騎將軍,嗯,驃騎大將軍此時此刻,若說是半個大漢之主,也不是一句笑話之言。即便是盧毓心中存有漢室,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自從有斐潛這樣一個『西涼武夫』橫空出世,橫掃南北,鑿空西域,幾乎就讓山東士族子弟一次又一次的被扇耳光……
斐潛當下雖說並沒有表現出另立的意思,反倒是給了天子足夠的尊敬,但是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若是真的有一天,哪位在許縣之中的天子,要是真的麵臨著那不可言說的困境,說不得比董卓之時還要更慘!
而且明眼人也看得清楚,以斐潛現今如此地位,隻要牢牢把持著長安三輔,繼續積蓄天下的民望,不管將來是繼續尊崇天子,還是扶持另立天子上位,這位已經和君權分庭抗禮,甚而猶有過之了。
至於更進一步……
盧毓不敢多想,也不願意看到有那麼一天。
在盧毓心中,大漢依舊隻有天子劉氏才能稱之為大漢……
另外一位的大將軍,也同樣如此。若是曹操地位穩固,定是會直接的削弱了天子的威嚴和權柄。曹操,也絕不會允許斐潛這等人物持續發展,如今所謂給與斐潛的封賞,定然隻是權宜之計而已。彆看斐潛和曹操兩人現在似乎是一副相敬如賓的模樣,但最終一定會決裂的,隻不過看誰先動手,而這動手的時機又是什麼罷了。
因此盧毓覺得,他有這個使命來長安,為了天子,為了大漢。
若是錯過了這個時機,真的等到斐潛舉起反叛大漢的旗幟的時候,怕是什麼都完了……
斐潛等走上堂來的盧毓坐定,在略微的寒暄之後,斐潛看著盧毓,微微帶了一點感慨的語氣說道:『昔日有幸與子乾兄同殿為官,深感其學為儒之宗,行為士之模,才為國之楨也,奈何天意弄人,雒陽一彆,便是黃泉永隔,實乃甚憾也。今得見子乾兄後繼有人,真乃大慰吾心……』
斐潛說得此言,自然是有老氣橫秋之感,但也不能算是說錯,畢竟當年斐潛確實也是雒陽城中的一個郎官,要說和盧植同殿為列倒也不算是虛言,隻不過當時盧植能在殿上坐,斐潛在殿外還未必能撈到一個立足的位置站呢!
盧毓心中一跳,聽出了斐潛話外的意思,便是拱手回答道:『先父若知得驃騎之讚,定是不勝歡喜。先父在世之時,常言上德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故火烈則人望而畏之,水懦則人狎而玩之。為政者寬以濟猛,猛以濟寬。今至三輔,見驃騎之下百姓得以寬猛並濟,吏屬司察偏阿為民,奉事儘心為國,百業興盛,安泰祥和,大漢中興有望,便是先父有靈,也是甘拜驃騎之下風也……』
斐潛笑了笑,沒有和盧毓接話。
但是斐潛不說話,並不代表者旁人就沒有意見。
龐統嘿嘿笑了兩聲,胖臉上毫不掩飾的露出了幾分的譏諷之色。
荀攸微微咳嗽了一聲,對著盧毓說道:『如今大漢綱常顛倒,固然是莫為此甚,然身為大漢子民,經學傳人,知其然自是可貴,更重知其所以然,唯知其所以然,方可知然何之……此乃吾主驃騎之誨於吾等也,今日與盧郎君分享之……』
盧毓聞言,吸了一口涼氣,略微有些發愣。
或許盧毓將來可能被迫於什麼事情,會逐漸的被磨滅了棱角,同流合汙什麼的,但是至少在現在,盧毓依舊保持著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正直的心。再加上斐潛的話語提及了盧植,讓盧毓不免響起了當年董卓亂政的事情。對於盧毓來說,對於像是董卓這樣絲毫不懂政治,不顧民生,坐擁強兵便是攪亂國事,進而淩迫天子的亂臣,實在是深惡痛絕到了極致,忍不住就情緒就開噴……
但同時,盧毓也不是天生的杠精,也不會時時事事不管對不對就跟旁人爭辯,他是正統的大漢傳統思想的傳承者,又是馬融一派儒學的繼承人,其父親又是以清名傳於天下,他自然時時刻刻都以剛正廉潔來要求自身,和豫州冀州很多士族子弟都不太相同。
要不然盧毓也不會因為看到關中三輔的百姓生活變好了,便是對於斐潛的印象發生了改變。若是純粹的執拗之輩,肯定是即便是看見了,也裝作看不見,所以在荀攸如此之言後,盧毓便是心中生出了一些感觸。
雖然盧毓知道,荀攸和龐統基本上來說肯定會站在驃騎這一側,但是並不代表說荀攸所言就毫無道理……
至少盧毓是第一次聽人說在知其所以然後麵還有一層的新境界!
同樣的,這也是對於盧毓之前所言的一個不軟不硬的回應,十分的複合荀攸的習慣。
盧毓低頭說道:『謹受教。不過……可否詳細指點一二,這……「然何之」又是如何……』
『此番邀子家前來,主要是告知子家,前日行凶之賊子已然俯首,今後大可放心……至於這「然何之」麼……』斐潛微微笑了笑說道,『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若是盧子家對於此事有意,不妨參與今秋之試如何?如今選舉莫取有名,名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不知子家以為如何?』
盧毓怔了一下,旋即點頭說道:『驃騎所言甚是。』
在發現斐潛這裡的情況和至極想象當中的不儘相同之後,盧毓也有了留下來的想法,因此對於斐潛所言參加考試也沒有太多的異議。雖然說略微的失望還是有的,但是盧毓同樣也有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通過考試的信心。
斐潛點了點頭,又是勉勵了幾句,便是讓人拿來了一些表示讓盧毓壓驚的物品,盧毓自然是推辭不受,但是斐潛說這些東西並非是給盧毓一人的,而是讓盧毓去給那日跟著盧毓一同受傷的小夥伴的……
畢竟當時那些小夥伴多多少少也是跟著盧毓一同,才遭到了傷害,雖然說這些傷亡什麼的,不能完全算在盧毓的頭上,但盧毓未必沒有伯仁之嫌疑。
盧毓遲疑了一下,最終點頭接受了,並且也說明,他隻是代驃騎去分發,並不會將這些東西據為己有,不管是在實物形勢上,還是在虛化的名頭上。
斐潛笑笑,也沒有再說什麼,讓人替自己送盧毓出去。
看著盧毓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之中,龐統笑了笑說道:『今山東之士日益眾也,盧子家正直其時。』
斐潛微微點頭,他當然不是閒著沒事才邀請盧毓的,除了所謂的慰問之外,更重要的自然是表現自己的一個態度,以盧毓為點,展現出一個歡迎山東士族子弟的姿態,並且不以言論名聲為取才標準,而是依舊堅持考試為主的人才篩選的製度。
一旁的荀攸也說道:『正直青龍寺大論,秋試亦正當其時也。』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若有才學卓越之輩,當可遴選,一則用於青龍寺經綸注解,另一則補充學宮博士講師之缺。』
龐統和荀攸皆是稱是。
這就是一環扣著一環,連帶的效應。
就在三人商議這青龍寺和秋試的相關事項的時候,堂下有兵卒前來稟報,說魏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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