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
晴朗的天空,白雲朵朵。
遠處的山巒和城郭勾勒出黛青色旳色塊,眼前的翠綠和瓜果的淡紅呈現著希望。
王姎忽然覺得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那些繁雜,在這一刻通透了起來。她坐在樹下,想著自己的事情。其實這幾天,她都在思索,反思和總結。
似乎,好像,大概,自己這麼些年下來,其實並不是非常清楚自己需要一些什麼。
幼年的時候,被逼著練武,是因為父親在哀歎著他一身的武學沒有了傳人。所以王姎想要告訴她父親,她也可以成為父親的傳人。
為這樣的一句話,一個承諾,她付出了幼年所有的玩樂時光。
直至接到她父親死亡的消息,同時拿到了那枚沉甸甸的矩子令……
就像是一座山一樣,直接二話不說的壓在她的肩頭。
無論是多麼小的權柄,都少不了爭奪的人,不管是在那個朝代。將一根雞毛當成令箭,看得比天都大,魚肉鄉裡的也不再少數。覬覦矩子令的那些自詡老資格的人,像是惡狼一樣的撲上來,覺得她父親絕了後,隻剩下這樣的一個女子,那還不是手到擒來,該怎麼揉捏便是怎樣的揉捏?
但是這些人沒有想到王姎因為年幼的習武,形成了堅韌不屈的性格,越是壓迫便是越反抗,她殺了那些敢向她伸爪子的家夥,但是也因此得罪了當地的一些豪強,不得不踏上了流亡的道路,輾轉到了長安……
細碎的腳步聲從一旁傳了過來。
棗祗來了。
王姎很熟悉他的腳步聲。
回想起來,王姎和棗祗其實並沒有多少所謂戀人的情感,相互之間的結合,與其說是感情的產物,不如說是相互的交易,各取所需。但是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睡在同一張床榻上,原本的陌生人,也漸漸的熟悉起來,就像是左手熟悉著右手。
原本王姎也以為這樣的生活會繼續下去,但是沒有想到她沉寂了許久的心思,在這幾天又重新被旁人給激發了起來,蓬勃跳動,讓她想起了曾經也在她父親衣冠塚之前鄭重承諾的誓言。
琅琊王氏,不僅僅隻有王吉王祥一家!
棗祗微微皺著眉,衣服上還有一些泥塵,顯然之前才去過田畝之中。
王姎很熟悉這個表情,表示著棗祗並不太喜歡她現在的行為,但是棗祗的脾性溫和,即便是不耐,也頂多就是皺眉而已,並不會衝著王姎發火。當然,棗祗若是膽敢向自己無故發火喝罵的話,也要問過自己的拳頭才是。
反正棗祗在新婚不久,見識過王姎單手碎蛋,呃,錯了,碎磚石的本事之後,便是脾性一向這麼溫和了……
棗祗示意身後的隨從不要跟過來,然後走過來了田埂,來到田畝的另外一邊,抬頭看了看天空,然後走到了王姎身邊。
王姎也示意自己的侍女退下,然後往樹蔭的另外一邊走了一點,麵向著前方,看著連綿的田畝,阡陌的道路,青山,綠水,藍天,白雲。
這個世界還很大。
不是麼?
王姎微笑著。
『你這是要做什麼?』棗祗覺得王姎有時候,會很讓人頭疼,而王姎的回答,讓棗祗不由得覺得腦袋更疼了起來。
『我準備自薦籍田令。當然,也需要你的推薦。』王姎淡淡的說道。
『籍田令?』棗祗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的是掌管耕作社稷之田的籍田令?』
王姎的臉龐,在陽光之下似乎散發著一種透明的光芒,『沒錯。』
『為什麼?』棗祗不由得捏了兩下自己的額角。
王姎看了棗祗一眼,『一定要說麼?』
棗祗越發的用力揉了兩下額角,『嗯,我覺得還是說清楚會比較好一些。』
王姎正視著棗祗,盯著棗祗的眼睛,然後看著棗祗被曬成小麥色的皮膚,看著棗祗沾染了泥塵的頭發,『首先,我能幫到你……其次,既然我能做得好,為什麼一定要待在家裡?』
『你能幫我?』棗祗笑了笑,顯然不怎麼相信王姎的話,『你能耕田麼,還是除草麼?怎麼幫?』
王姎忽然笑了起來,但是笑聲之中略微有些悲涼,『原來……你以為我能做什麼?幫你帶孩子?你忘了我沒嫁給你之前在做什麼?我原本以為你應該算是有一些出眾的智慧和開闊的思維,但是現在……』
棗祗忽然覺得有些心虛,挪開了目光,沒有繼續就這個問題反駁,『那你說說,比如現在,你說你能幫我什麼?』
王姎依舊是好不退縮的看著棗祗說道,『毫無疑問,你的位置太高了……所以你看不到最底下的那些東西,即便是你彎下腰來親自耕作,但是你的距離真正的土地卻遠了……你沒有察覺出來麼?你自己回頭看看……』
『……』棗祗吸了口氣,回頭望了望。
在田埂的遠遠那一邊,幾十人正在等候著棗祗。有捧器皿事物的,有穿鱗甲持旗幟的,有戴頭冠穿錦袍的,也有穿著麻布衣裳企圖和棗祗保持一樣的裝飾的……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了那些人之後,棗祗忽然心中猛地一跳。
這些人什麼時候多出來的?
自己身後,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麼多的人?
『這不怪你……』不知道什麼時候,王姎已經走到了棗祗的身邊,『你現在畢竟是站在了這個位置上……就像是驃騎大將軍,他也一樣……也不可能離開這些人,所以,你需要我的……就像是驃騎將軍……』
說到這裡,王姎故意停頓了一下,語氣仿佛有些沉重。
『驃騎將軍怎樣?』棗祗不由得追問道。
難道說驃騎將軍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對於自己當下的這個情況,已經是有了不滿了?而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到?
王姎忽然笑出了聲,『驃騎將軍當然也是這樣……走到哪裡都是一堆的人,這是……這就是權柄的代價。當然,驃騎將軍似乎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並不是常常出來……而你麼,你不會真的以為像是你這樣帶著一大堆的人,到了田間地頭的時候,麵對那些老農還會像是之前那樣,有一說一,實話實說罷?』
棗祗看著王姎,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有些事情,其實很簡單,但是有時候就是看不見。
直至被其他人的挑破,宛如皇帝的新裝。
棗祗的嘴角微微抽動,『這……你為什麼不早點說?既然你早就察覺到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可以讓他們少一點……』
說著,棗祗的聲音就低落下來,『或許這不能完全禁止……但是至少好一些……』
王姎看著棗祗,『你確定?』
『……』棗祗的臉露出了一些迷茫。
『如今不僅是關中三輔,還有山東江東,都知道你了……』王姎拍著棗祗的肩膀,就像是拍著自家的兄弟,『你覺得真的減少了護衛和隨從,對什麼人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