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鄭玄以為斐潛推出了五方上帝教,因此以為斐潛也是略傾向於神秘側讖緯學的,因此對於周禮當中的五帝,鄭玄當時是這麼說的,『五帝,蒼曰靈威仰,太昊食焉;赤曰赤熛怒,炎帝食焉;黃曰含樞紐,黃帝食焉;白曰白招拒,少昊食焉;黑曰汁光紀,顓頊食焉……』
鄭玄的解釋,是說天上有五精帝,下有五人帝,乃是其母感五帝之精受孕而生,五人帝是五天帝之子。五人帝之下有五官,五官死後為五人神,祭祀時五人神各自配食其帝。
粗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五方上帝有名有來曆甚至還有方位,就像是確確實實的真事一樣,但是實際上都是虛構的。這個說法是從《河圖》相關的那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春秋緯元命包》、《春秋緯文耀鉤》、《易緯乾鑿度》等等當中而來的。
雖然說鄭玄之前的說辭也可以用來解釋『五帝、五人帝和五官神』,但是斐潛卻明確的表示了不妥。
『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政教有經,而令行為上。』斐潛當時這麼對鄭玄說道,『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舊……周之五方,未必漢之五帝,不必強加附會。』
鄭玄精心準備的『五方五帝注解』,竟然被斐潛說是『牽強附會』,這就有些讓鄭玄難堪了,但是沒辦法啊,畢竟斐潛地盤上斐潛說了算,再加上第一屆的青龍寺大論也正式確定了讖緯是讖緯,經文是經文,必須『求真求正』,所以當下鄭玄便是不得不將原本的『天地以定說』,改成了『遠域未知說』……
華夏自然是中帝,然則其餘四方也有四帝,居極遙遠的未知之地,四方帝是當年炎黃打跑了的,那麼自然也就有和炎黃一樣的官職體係,構建出一個龐大的世界……
所以四方之人,亦敵亦友。中弱四方強,則四方主之,若是中強而四方弱,則中治之,雲雲。
這樣的說辭,便是脫離了原本的讖緯,雖然說也避免不了攜帶了一些神秘的味道,但是至少其中核心變化了,由原本的確定的,不可變更的變成了未知的,可能會產生變化的東西。
這才是真正的『周禮』。
就算是周禮是周老夫子在家裡憋了三年又三年,最終親自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刻刀劃拉出來的,但是周老夫子一開始做周禮的目的是什麼?
寫著好玩的?
不是,是製定規矩,定下標準啊!
所以在千年之前,周老夫子就已經懂得標準的重要性,並且還加以實踐了,結果到了後世反倒是被東洋西洋的標準一個個壓在頭上卡在脖子上,也不知道周老夫子泉下有知,會不會怒掀棺材板?
從一個部落,到一個國家,就像是從一個地方小企業到了全國,甚至是跨國的大集團,在這樣的過程當中什麼最重要?
人才?
或許,但不是最重要的。
畢竟『人才最重要』這句話是誰說的?葛叔啊!然後隻是知道重視人才的葛叔最後是什麼下場?
所以,規矩才重要!標準才重要!怎麼更好的使用人才,比單純的追求人才更重要!除了像是斐潛這樣的怪胎之外,怎麼確保所謂的人才到了分公司之後,不會摸女下屬的胸,不會貪公司的錢,不會上報假賬,不會虛增開銷?
越是人才,越是聰明,便越是容易發現公司當中的漏洞!
不先把規矩定下來,不先確定好標準,瞎搞就自然無法避免。
而鄭玄這一次的注解,關鍵的不僅僅是『未知』,而且還有『可替』!
連五方上帝都是輪流坐莊,低下的五方人神五方官,有什麼好『世襲罔替』的?
規矩和標準,根據時代進行變化,想要不被替換,就必須做出努力。
就像是斐潛在隴西隴右進行的事項一樣,一開始的時候也是大堆的官吏以為自己很安穩,覺得斐潛拿他們沒有什麼辦法,即便是換掉一小批,還有一大片,賭運氣唄,頂多就是幾個小嘍囉被抓起來警示一下,其他人頂多就是訓勉一番就完事了……
所以在隴右隴西最開始混亂的時候,所有的官吏都不怎麼會害怕,都覺得自己不會那麼倒黴,或許自己隻需要做得隱蔽一點,不是最跳脫的,就沒事了。
但是沒想到斐潛早就準備好了人手,直接從關中三輔,還有河東之中抽調,然後直接從上到下進行替換,一個縣,一個縣的換過去,從縣令到縣丞,從倉曹到戶吏,直接全數換掉!
隴右隴西之地的官吏立刻就傻眼了……
其實說起來,在一個縣城當中,真正的官吏有幾個?
漢代,大縣,也就是萬戶以上,稱之為縣令,萬戶之下成為為縣長,但是職權差不多,都是一縣最高長官,也有國,邑,道的稱呼,國是侯國,邑是皇後,皇太後,公主的封地,而境內有少數民族居住的稱為道。
再這樣的縣當中,除了縣令縣長之外,就是功曹史,總揆眾事。縣尉,掌縣軍事,有時候是縣丞兼任。然後是縣丞、主簿、廷掾(或他人兼任)、主記室、少府。
至於門下遊繳等基本上都已經是下等吏了,沒有定數。簡單來說就是臨時工,縣長縣令聘請的那種大何誰。
簡單來說,一個縣,大概官吏也就是六人到八人,而隻要派遣一個四人小組,就可以直接完全接手替代!然後依靠著周邊大軍的威勢,替換的官吏甚至不需要帶什麼特彆的護衛兵卒,畢竟被換隻是個人丟官而已,要是搞事,那結果就是抄家滅族!
因此,隴西隴右的官吏一看到臨涇等縣城被替換了,頓時就乖了。認錯的認錯,投誠的投誠,為了能夠保住自己的位置,發揮出比平日超出千百倍的勤勉來……
而一旦認真做事了,事情就自然好辦了。原先的困難,也不再是無法克服,無法解決的了,之前想不到的辦法也想出來了。
這就很有意思。
究竟是事情變得容易了,還是人變得聰明了?或是兩者都是,亦或是兩者都不是?
有時候就是這樣。
斐潛站起身,表示可以了,他準備回去了。相比較於龐統等人來說,他的勞累並非是在具體事情的經辦上,而是對於整體規劃的思考上,而這一點,其他的人可以協助,但是無法替代。
無法替代,就彌足珍貴,而可以被替代的,就沒有什麼好自滿的。
對於這些官吏來說,不是真的什麼都沒辦法,不是真的什麼都不能改,也不是說什麼就是什麼,而是對於他們來說什麼,這些精明的官吏會自然而然的為了官帽子去想辦法,去改變思路,真的若隻是聽這些官吏說一些什麼就是什麼,不落地去真的看看,那談何了解實情,又怎麼做出決策?
就像是這一次的青龍寺大論,斐潛也是會偷偷的來,然後靜靜的走,要不然隻是單純的聽手下描述?說是什麼就是什麼?然後手下官吏聽不聽得懂鄭玄說一些什麼是一回事,能不能表述到要點上,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底下官吏說沒問題,就真沒問題了?
任憑旁人說什麼就是什麼,那還要自己的腦子乾什麼?
斐潛避開人流,往外走。
反正青龍寺的規劃建築師就在旁邊,對於青龍寺裡麵亭台樓榭當然是門清,帶著斐潛左繞右拐,就避開了喧嘩的主會場區域,然後從偏門出了青龍寺。
『曹丞相那邊果然動手了……』斐潛一邊走,一邊說道,『現在就是看看這群人要如何回應了……』
龐統在一旁說道,『曹丞相撬開了荀氏塢堡,豫州因此震蕩……隻不過,這些人未必肯善罷甘休啊……』
斐潛點了點頭,望向了東麵,『就看曹丞相能做到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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