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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青龍寺。
一處小殿之內,站得是人頭洶湧。
略微高一級的中間位置上,擺放著兩張坐席,麵對麵坐著兩個人,相互瞪著眼,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撲過去毆打撕扯在一起一樣。
周圍圍觀的學子圍了幾重,連窗戶邊上都是站滿了人。
左邊一人微微挺身,朗聲說道:『孟子亦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禁之行,是桀而已矣。故今欲通百姓條理,即為聖賢之條理處,堯舜與人途一也,聖賢亦與百姓途一也!使此等便是吾等使命,繼孔子之大業也。』
話音落下,便是引得不少人點頭附和。
頓時一陣亂紛紛。
在驃騎大將軍的有意引導之下,青龍寺裡麵的爭論開始逐漸的走向了正規。
在起初的混亂且無序,隨意且荒謬的爭論的題目,被撤銷了許多,而另外一些相對來說比較有深遠意義的話題,則是被反複拿出來研討。
雖然說依舊不能說所有的話題都是積極向上的,但是在大體的方向上,得到了一定的控製,被鄭玄等人打壓禁言的局麵正在得到逐漸的緩解。
文學和思想上麵的事項,是最難以說清楚的。
但也是最為重要的。
一般來說,除非是上層建築的統治階級不想要百姓進行思考,否則不會輕易的祭出刪帖禁言拘留一條龍的手段,但是在中下層的執行過程當中,因為懶政怠政而搞一刀切的情況反倒是造成了許多404的出現。
怕出事情,怕擔責任,怕被摘掉帽子,怕被砸了飯碗,因此將所有人的嘴都封上,稍微有些風吹便是立刻要把樹都拔起放倒,為表忠心就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這樣的事情古代有很多。
彆搞事情啊,彆為難我的,我也隻是個辦事小吏啊,我也是拿人家的飯碗啊等等,這些大搞封禁的中下層官吏,隻是在不斷的述說自己的難處,卻從不考慮他們的行為是不是給普通百姓造成了什麼傷害。
就像是這一次鄭玄等人在封禁言論,本身不是驃騎大將軍斐潛的意思,但是鄭玄等人卻打著斐潛的旗號,要不是斐潛看在鄭玄幾人將來還有用處,少不得要治罪一二。
死罪倒不至於,活罪麼,就難免了。
左首的話音落在下,右邊的人便是正坐而起,然後環視一周,等議論的聲音漸漸落下,才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人皆可為堯舜,然不必人皆是聖賢!所謂服之,誦之,行之,難敵心之!若無心存良善,身懷良知,又怎能習堯舜,仿聖賢?故當上下有彆,農者為農,工者為工,各行其道,方為大同。』
旁聽的眾人又是嘰嘰咕咕起來,覺得這個人說的,好像也有幾分的道理。
左邊之人嗤之以鼻,『笑話!如何能定心之善惡?以善之名,行惡之事,古今不知凡幾!動輒子曰詩雲,上司有令,不問本心,不論善惡,不辨是非,循規蹈矩者眾也,如此又是如何?善乎,惡乎?惡人可行善事,善人亦可行惡舉!以心而論,則無可論之!』
『豈是無可論之?善惡自有公論!為天下者,自是為善,逆天下者,當是為惡,此乃千古不易之理也!』右首之人好不退讓,直接進行反駁,而且說完了還仰著頭,就像是他代表了所謂的『公論』一樣。
左邊之人仰天而笑,就像是聽到了一個最為好笑的事情。
『公論,何有公論?!如你我論於此處,便為公論乎?若你我二人不足為公,何等數目方可為稱之為公論?天下之人,眾也,然中人以下,以己論量天下者,眾也!流俗積習,貴耳賤目者,亦眾也!此等亦為眾也,亦可為公論乎?』
右首之人瞪圓了眼珠子,『謬論!荒謬可笑!眾論不可為公論,又有何等可為公論?!
左首那人依舊是笑著說道:『孔子亦有言,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故若有道,則不議!亦無公論!知否,知否?!』
『這個……』右邊的人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頓時有些卡殼。
當然,左邊之人也說得並非是真理,所謂『天子所出』的禮樂征伐,不過是孔老夫子的一廂情願,他默認天子就是不會犯錯的,就是宛如周公一般的賢能的,但是實際上,並不是所有天子都可以達到周公的標準。
但是在孔老夫子的這一段話當中,確實也揭示出了一直綿延到了後世的道理,所謂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而無道的標誌,就是各地諸侯有各自不同的『禮樂征伐』。層層加碼,不搞死百姓則不罷休,甚至是相互違背的各自繁雜地方法規,則是封建王朝最大的弊病,也是阻礙華夏文明發展的絆腳石。
『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畢竟老百姓每日為生計奔波,能混溫飽,能養老人孩子就大多已經精疲力儘了,若是政通明和,誰有那個閒情逸致去搞什麼『公論』?有那個時間多去耕地,多休息,多賺兩個辛苦錢,給家人買點米麵扯點布,難道不香麼?
真的有大規模的『公論』爆發,往往都是已經社會矛盾到了極致,產生了不少怨氣的時候,但有意思的是,平日裡麵動則將『公論』掛在嘴邊的這些官吏,又會在這個時候捂嘴的捂嘴,抓捕的抓捕,利用一切手段將『公論』給壓下去,渾然忘記了他們之前又是在多麼的推崇所謂的『公論』。
『咳咳……』右首之人咳嗽了幾聲,然後大聲說道,『天地間萬物萬事皆有敝益,所謂公論亦如是也!豈可一言而蓋之?惟天地之禮,獨不朽也,故公論之禮,當先循此天地之禮。禮不在先儒其人,而在先儒明此禮,以文記禮傳載而下之!吾輩承前啟後,以明其禮!農夫村婦,怎能言禮?』
左邊那人不慌不忙,『此言初聞,似乎倒也無差,然則大謬。正所謂揖讓之後有其放伐,放伐之後多生篡奪,上古春秋類此多亦!揖讓為禮乎?周公當何如?又有何禮可禮於周公者?行於前者不能行於後,宜於古者不能宜於今,所謂禮法,當因時致宜,逝者皆芻狗矣,不亦朽敝乎哉?』
時代總是在發展,所謂道理也要不斷的更新,以適應新的社會形態。
以及由道理衍生出來的法律法規,也是如此。
右首的那位學子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若如你所言,天下間便無定禮!那朝堂之上,諸公皓首窮經,又是所為何事,為何又要開此青龍寺大論,以論三禮?你莫非是要譏諷驃騎,忤逆朝堂乎?』
其實這個時候,基本上已經是右首的詞窮了,他也未必是要強加給對方什麼罪名,隻不過覺得自家麵子無光,以此來尋一個台階下而已。
有一個台階,很重要。
左首一人嗤笑了一聲,說不過便是蓋大帽子,也不是什麼新鮮的手段,就像是動不動就是上頭文件上司號令,往往是未能真切的拿出什麼具體條目一樣。『論禮不過,便是論罪乎?此等行徑,便如毀鄉校以彌謬誤,又有何彆?汝言讀書乃求明理,某觀汝實則欲求私欲!陽為禮,陰為私,被服儒雅,行若狗彘,自吹自擂,猶若醜婦之態!』
『你你你……你竟然出口傷人!』右首之人便是大怒。
『唯許你妄語,不許某罵人?』左邊那人大笑,『荒謬,荒謬,可笑,可笑!』
右邊那人嗷嗷亂叫,盛怒下跳將起來,對著周圍的學子大聲道:『今日諸位之所見,此人狂妄無邊,無一言不是大逆不道,今日這辯,不辨也罷!』
左邊之人也站了起來,絲毫不給右邊的人任何台階下,『辯不過,便是誣告他人大逆不道,假經學之名,行小人之態!此等之輩,如何有顏論三禮?與其同坐,真乃羞煞某也!速去,速去!汝於此地,真乃汙濁呼吸,惡臭難耐!』
在外圍觀的眾人便是發出了哄笑,都是一副很快樂的模樣。
『你你你……』
右邊之人大叫起來,進退兩難,惱羞成怒,便是直接上前欲扯拉左首之人,然後兩人便是扭打在了一處,直至維護秩序的兵卒衝了進來,將二人分開……
一場辯論結束,另外一場辯論又展開了。
再這樣或是有效,或是無效的言論碰撞,拳腳相交之下,有一些事情慢慢的有了一些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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