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漸緊了,氣溫也一天天的變得寒冷起來。
斐潛也覺得內心當中似乎多了幾分的寒意。
雖然在封建王朝之中,很多時候一條人命,甚至是幾十百上千的人命都不算是什麼太大的事情,但是斐潛依舊會覺得不舒服。
因為斐潛在後世,曾經就是這些可以被忽略掉的數字的其中之一。
即便是如今斐潛坐上了這個位置,明白在某些事情上需要宏觀的去看,但是依舊忘不了當年他是拉後腿的,被平均的的,所以他比其他的大漢人,多了幾分來自於底層的經驗。
斐潛明白,華夏的百姓對於官吏的標準,或是說要求,是很低的,甚至普通百姓都不需要官吏能做什麼事情,搞多麼大的工程,隻需要官吏在任不胡亂收費,不攤派勞役,不勞民傷財,就可以稱之為一聲『好官』了。
就像是孔融之輩,根本不懂如何處理民生政務,也不知道要如何安靖保民,隻需要什麼都不做,隻需要不擾民,便已經可以得到百姓的表揚了,想想看,這是多麼讓人無奈卻可笑的一件事情……
可偏偏就連這麼低的要求,官吏卻能一再的突破底線。
而且一年年的,將底線拉得越來越低。
對於西域的認知,斐潛和荀攸闞澤二人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出入。
西域在呂布的統領之下,確實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
甚至因為這些問題,已經是死了一些人,甚至還會因此死更多的人。
『直尹監王參事……』斐潛在腦海當中搜尋著這個被記載下來的直尹監參事的印象,但是很遺憾,他並沒能想起來什麼。
『先安排人員,按照一般人員殉職,給與此人家中撫恤……』斐潛對著荀攸說道,『具體功過,待西域事後,再行增補……』
荀攸拱手說道:『回稟主公,此人乃山東人士,家道中落,輾轉至河東就讀,後至長安參考……其在三輔河東並無家卷,若是……也隻有派人前往山東尋找……』
荀攸是大管家,他對於這些人的熟悉程度比斐潛要好一些,而且就算是荀攸想不起來,他也可以查閱在尚書台留存的檔桉。
斐潛微微歎了口氣,『那也要派人去。』
荀攸應下。
在麵對時代的風浪的時候,每個人就像是大海當中的一小朵浪花,翻滾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消失了。或許這個王參事也曾經憧憬著要靠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建立一個家庭,幸福的生活下去,然後就這麼和他的希望和夢想,悄然消散在了西域的風沙之中。
『說說看,你們應當如何?不用急,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就是。』斐潛看荀攸和闞澤都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問道。
斐潛當然不是要荀攸或是闞澤帶著兵卒前往討伐呂布。
武將有武將的戰場,文官當然也有文官的戰場。
不是有句老話麼,武將不怕死,文官不貪腐,朝堂自然就是很好了。
將死亡和腐敗相提並論,也可以從側麵證明,吏治其實是一個關於生死的重大問題。
斐潛當下所提出的如何處理吏治的問題,在曆朝曆代之中,也並非完全沒有人去研究和探討。華夏其實在很多方麵都是領跑,而且領跑了上千年,然後在某個階段才落後了……
在漢初,華夏就已經對於官吏的考核提出了進一步的要求,甚至漢宣帝就表示他實際上是在和二千石的良臣在共同治天下,並且製定出了『上計』和『監察』等製度。
當時,中央設置計相掌郡國上計,郡國設置上計吏、上計掾等掌地方上計。據《漢書》記載,漢宣帝劉詢曾『詔使丞相、禦史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漢武帝劉徹於元封五年將全國分為十三州部,每州部設一刺史『以六條問事』,負責監察郡國守令,漢朝正式建立國家監察製度。
隨後的封建王朝,也對於吏治考核有更為詳細的規則……
所以,是不是皇帝完全不清楚手下的官吏都在乾一些什麼?
其實並不是,否則曆朝曆代也不必一再的加強對於吏治的要求,對於官吏的考核製度的完善了。大多數的時候,隻要皇帝多少還明理,還懂得一些事情,那麼對於手下官吏的陽奉陰違,基本上來說都是非常痛恨的。
其實吏治的根本問題,是在階級利益,是封建王朝的劣根性。
皇帝的基本利益是天下,是所有百姓的民心,而對於輔左皇帝的官僚集團來說,他們管天下怎樣,天下又不是他們家……
所以應該怎麼辦呢?
斐潛自己倒是有一點想法,但是他先將問題給了荀攸和闞澤。
闞澤沉默了片刻,說道:『依臣之所見,今之官吏問事,流於表麵,既無實地核查,又無考較之策,故吏無所顧慮,多有僥幸之心。故而當行考課之法,以定製度,明宣於公堂,知會於鄉野,使吏明其責,使民知其製,上下皆皆自考覈,以為黜陟。』
闞澤進一步闡述,表示朝堂應該設立專門的監察機構,負責各個地方的官吏考核,比如以州郡為劃分,負責監察州縣行政成效。同時進一步明確官吏任職的要求,以『德義、清慎、公私、勤怠』等等方麵進行考量,一方麵注重於官吏在任取得的政績,另外一方麵也要考量官吏的品德操守。
並且將考核分為地方考核,也就是初考,可由地方長官,或是部門長官主持,主要考核當年功過,考核主事必須當眾宣布考核結果,公評優劣,考績定級等等,然後考核結果報送朝堂。
朝堂也會進行複考,複考分為定考和不定考。定考就是三年一次,與上計相結合進行校考。不定考則是派人員深入地方,了解實際情況,核查地方上報是否屬實……
斐潛沉吟了片刻,微微點了點頭,但是並沒有說好還是不好,而是看向了荀攸。
荀攸捋著胡須,似乎還在思索著什麼。
斐潛也沒有著急敦促,而是靜靜的等著。
過了片刻,荀攸朝著斐潛拱手為禮,然後說道:『臣以為,主公當下,欲治於未病之時,當重於官吏為任之前。漢初,以孝廉為才,致使浮誇日盛,名不副實者眾,此等便是弊病之因也。如今主公行科考之法,乃除此因,弊自消弭。而如今西域之亂,乃地方之任所致,如孝廉之弊也,一無委,二無任,責未定,職未明,豈有不亂之理?故臣請主公,立吏法,置主事,掌封勳,考功過,核績效,於官吏任前,任中,任後給與評定,以勵優良,以懲庸劣。』
荀攸則是表示在斐潛推動科考之後,從『任名』到『任能』之後,還需要加強對於官吏的控製,從前中後三個方麵,加強對於官吏的管理力度。
官吏上任之前,應當調查其人品行,並做記錄以備檔待查。同時在上任前,其當地主官應麵談,觀其言行舉止,同樣做相應記錄。如果官吏在任期間出現問題,那麼調查人和當地主官,則需要做出相應的檢查,並且根據犯事官吏的罪責大小承擔一定的責罰。
在官吏任中,以政績優異者為上,職務粗理者為中,臨事弛慢者為下,分彆給與晉升、平調、罷免等處罰方式。這個和之前考核有些相似,但是荀攸提出最大的一點任中改變是並非所有的官吏都能擔任滿期,如果出現在任中考察出現重大問題的,應當即可罷免,由其副官暫時接任,其後績效記入其副官考核,在期滿之後,副官也同樣是麵臨『升平免』三等的結果。
最後,荀攸闡述表示,任後的官吏也同樣重要。任職地方的官吏,不能在任職之後拍屁股一走了之,要建立地方誌體係,也就是將任職官員在地方上做了什麼事情,取得了什麼成果或是後果都記錄下來。救人,要寫,殺人,也同樣要寫,畢竟功過由後人評定,前人也就不敢做得太過分,畢竟大多數人,還是要臉皮的。
至於小部分的人,那就直接懲戒就是。畢竟就像是斐潛之前所言,先注重於防範未然,但是免不了還是會生病。若是生病了,也就按照病情,吃藥動刀就是。
斐潛笑了笑,也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