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歡呼一聲,似乎多出了不少氣力,紛紛向前而去。連戰馬都似乎因此而興奮起來,撩開了蹄子就往前狂奔,將揚起的風沙都甩在了斐潛的臉上。
斐潛笑罵幾句,便是驅馬緩緩向前。
見到了水,不知道為什麼,身上就開始發癢起來。
斐潛從西海城出發,一直到了這裡,都沒洗澡。
一方麵是水很寶貴,另外一方麵是一路上風沙都很大,洗澡也沒有什麼用,而且身上形成的油汙,有時候還能保護一下關節褶皺之處,不至於被細沙相互摩擦而出血。
西域走了這一趟,斐潛也漸漸明白了一些他原本在長安無法看清楚的一些東西。
對於普通兵卒來說,或許隻能看到首級之功,征戰所得,對於張遼太史慈的將領來說,或許看到的是西域邦國覆滅,各個國家投降進貢,而對於斐潛這樣的穿越者來說,難道就僅僅滿足於此麼?
在西域,斐潛看到了文明侵蝕的印跡。
西域的文明印跡,就像是羅布泊的植被一樣,起起伏伏,有的文明消失了,有的文明存留下來。
在後世的時候,斐潛一度被西方的文獻所洗腦,畢竟華夏在當時沒有去搶占那些高地,也沒有人有興趣去研究那些枯燥的文獻,所以對於人類進化史的理論,基本上都是以西方文獻為主。
近代文化啟蒙學者割錯腎的那個人,提出了一個四大文明古國的新詞,以此來振奮華夏人心,而實際上,割錯腎的這個概念,也同樣是源自於西方。
而所謂幾大文明古國的說法,實際上是錯誤的。
這種說法的錯誤性,不是說將誰剔除,亦或是將誰加入,亦或是四大天王實際上有五個人,而是本身『幾大文明』這個詞,就表示了這幾個文明或許排名有先後,但是屬於同一檔位的,是平起平坐的,並且暗示著人類的文明是由幾個獨立的個體相互割裂的發展而來。
而實際上,文明不可能是獨立的割裂的……
斐潛在護衛的幫助下脫下了盔甲,活動活動身軀。
麵前的鹽澤,或者羅布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鏡麵,將天空的藍色儘數收納,遠遠望去,點點的綠色就像是在天空之中的翡翠。一群群的飛鳥在空中鳴叫著飛過,就像是在對斐潛埋怨被破壞了它們的平靜生活。
斐潛拍著身上的布袍,然後坐在一塊石頭上,將靴子脫下來,在石頭上用力磕了幾下,倒出裡麵的沙土。
往回走的速度比較快,而快的原因是不用攜帶沉重的火炮。
其實斐潛推動火炮技術之前,很多人不理解的,但是在西域鄯善王城一戰之後,便是轉變了很多人的觀念。
新技術的發展,總是需要一個過程。
而這個技術發展過程當中,需要血液的潤滑,不是自己人的血,就必然是旁人的血。
眼前的羅布泊,看起來廣袤無垠,似乎是一眼望不到頭,但是斐潛清楚,這其實就隻是一個大湖泊而已,甚至再過幾百年,就會縮減成為一個池塘,最終消失……
等到新世紀之後重新灌溉注入水源之後的羅布泊,還是原來的池塘麼?
整個世界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池塘,而各個地方發展出來的文明就像是池塘裡麵蕩漾的水波,漣漪的中心就是文明的中心,而其他的地方就是被水波傳播到的區域。
因此,可以說文明,應該是劃分出核心地帶和邊緣地帶。
西域無疑就是文明的邊緣地帶,因此收到了華夏和中亞等地區的水波影響。
這一點毫無疑問。
文明的強大也包括軍事的部分,但是除了軍事之外,還有技術上的先進性,生活水準的優越性,人民福利的保障性等等因素。這些因素構建出了一個文明的圓心,構建得越高,便是越發的會成為其他文明邊緣地區效仿和學習的對象。
這就是文明的漣漪,也是文明的高塔。
高塔之上,必然被人仰視,而由文明衍生出來的狹義的政治製度、經濟製度和純粹物質上的技術和科學,都會成為高塔綻放華彩的燃料。
文明的衰敗和誕生,和政治上的王朝是采用什麼製度並沒有什麼直接的聯係,而是和生產力相關,生產技術越多越新越強,文明的力量就越強,而新技術產生的中心,也自然就會是政治秩序、經濟秩序和其他秩序產生的中心。
而護衛這個文明的軍事力量,卻和其本身的政治秩序密切相關。當文明中心對於周邊的技術性碾壓優勢不存在的時候,或是技術水準相差不多的時候,在不同政治製度之下的軍事力量對比,就成為了壓垮文明高塔的最後一根稻草。
秦漢時期,無疑就是華夏古典戰爭時期的最後技術碾壓窗口。錯過了這個機會,就很難對周邊低文明地區打出暴擊傷害了。
明朝初年,老朱同學也曾經引領著兩淮兵馬對於元朝打出了最後的一次暴擊,隻不過當時這個暴擊,並不是以科技碾壓而是元朝政治製度的落後愚昧,無法適應龐大帝國的統禦需求而形成的。於是老朱同學在吸取了東漢豪強割據、唐朝藩鎮叛亂和及兩宋時期強乾弱枝的教訓,建立了一套天子坐鎮中央,皇室子弟捍衛邊疆,以職業軍人代代傳承的衛所機製。這一套機製在外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是非常有效率的軍隊機製,但是到了和平年代,皇室和吏治腐敗的速度就會超越想象……
斐潛找了兩根乾枯的樹枝,插在地上,然後將靴子掛上去。
長時間穿著這種靴子,現在一解開,那味道……
而且不是斐潛一個人,全軍都在輪休。負責值守和搭建營地的兵卒倒也罷了,輪到休息的兵卒也都和斐潛差不多,卸甲抖沙子,鬆開綁腿倒靴子。
藍天碧水之間,隱隱的就有些綠色的氣息在蔓延。
斐潛抽了抽鼻子,自己的鹹魚味自己是聞不到的,但是旁人的鹹魚味卻可以聞得出來。但是周邊都這個味,也就使得斐潛的嗅覺遲鈍了很多。
這就像是吏治的腐敗……
當長時間身處一個密閉腐朽空間的時候,往往就聞不到腐敗的氣息了。
所以,想要避免大規模的腐敗,就必須有外界的氣息,使得空氣流動起來。
西域是窗口,北域也同樣是窗口,還有南邊的交趾。
也不知道老劉同學現在怎樣了,上一次說是和江東有了一些貿易聯係,但是後來就沒有了什麼消息。
這個老劉同學……
算了,交趾之地,也同樣是文明的邊緣地區。
華夏如果能夠在西域成功推行文明漣漪政策,那麼同樣也可以將波動擴展到交趾日南地區。
斐潛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強行推動的火炮技術,也是為了預防萬一在華夏古典軍事時期的技術被周邊拉平了之後,華夏就可以迅速轉入近代化學火藥時期,繼續保持對於周邊低文明地區,邊緣地帶的壓製力。
可這也就僅僅是斐潛個人的願望而已,而想要讓華夏繼續發展軍事技術,而不是坐吃山空,就必須有敵人,而有敵人就可能會引發武將勳貴階層的養寇自重。
這就跟文官可能會養災自重是一個道理。
文官譏諷武將,武將嘲諷文官,但其根本,其實都是利益。這種事情在有階級的封建王朝之中,基本上不可能避免的。
斐潛對著張遼招了招手,然後示意張遼在一旁坐下來,問道:『西域之所長,於漢相比,有何之處?』
『啊?』張遼不由得愣了一下。
張遼原本以為斐潛叫他過來,是想要說一些軍事安排,亦或是談一談呂布西進之後的一些事項,結果沒想到斐潛張口問的竟然是這個問題?
這,這要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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