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殺了很多人。
而且很多時候,是斐潛在單方麵的殺人。
白波的『無辜』降兵,都已經投降了,放下屠刀了,竟然還被斐潛坑殺了!這還有沒有一點人性?!這就說明了斐潛是一個欺善怕惡,隻會對著強權點頭哈腰,卻對於平民百姓凶殘無比的奸妄小人!
如此種種,難道不是斐潛的罪行麼?
如今被天子詔令緝拿懲處,又有什麼冤屈可言?
龐淯隻能是沉默。
『陰陽三合,何本所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惟茲何功,孰……咳咳咳咳……』徐揖似乎還想要發出一些感慨,但是奈何才呼出了一口怨氣,便是引動了氣管,頓時咳嗽起來,半天不能停息。
徐揖的病麼,是慢性病,支氣管炎。這種病,很常見,或許是小時候長時間的感冒,或許是一次過敏原的大量入侵,沒有得到良好的治療,就形成了陳舊的病灶。西北的氣候較為乾燥且寒冷,這種氣候會加重氣管炎的病痛,尤其是從溫暖的山東來的人,更加容易在秋冬犯病。
不過這種慢性支氣管炎,又會在春天溫暖的氣候下得以好轉,大多數時候隻是使人虛弱,不會立刻導致死亡,也甚少人與人之間的傳染,與肺癆不同。
就像是大漢。
大漢不僅是支氣管炎,而且其他地方也發炎,擁堵的血管,橫生的腫瘤,幾乎沒有一塊是好地方。
徐揖懷著崇高的理想而來,卻發現自己是一腳踩進了爛泥潭。他覺得涼州人野蠻,無法無天,他覺得山東人充滿了智慧,懂得分寸,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會這樣,所以他一直認為他自己就是屈子在世,滿腹的才華卻不能得以伸展……
當然,在這委屈之中,未必沒有斐潛的一份『功勞』。
斐潛雖說沒有對這些早期朝堂派遣的官吏進行直接的罷免,但是對於這些人也大多數是冷處理的,同時斐潛通過賈詡,從關中一路往西,以新的官吏架構進行滲透和更替,也使得這些朝廷舊有的官吏難免會有恐懼感。
大時代的浪潮當中,有人想要混一塊木頭或是一塊高地,不至於被拍在浪花之下,也有人想要奮臂擊槳,與浪潮抗爭。
『龐主簿……可是記得當年所讀聖賢之書?』徐揖止住了咳嗽之後,盯著龐淯追問道。
龐淯點頭說道,『這是自然。』
『那麼何為聖賢之道?何為天地倫常?』徐揖聲音嘶啞,『天子既有詔,理應如何?詔而不遵,又與董賊何異?朝堂法度何存,天地倫常何在?驃騎言稱秩序,其行何有忠義?大漢秩序,乃天下人之律法,非驃騎一人……咳咳咳……』
說到了激動之處,徐揖又是一陣猛咳。
龐淯歎息一聲,勸說徐揖要保重身體,而徐揖隻是搖手,然後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在傳統的大漢道德觀念裡麵,斐潛當下割據東西,已經是僭越之舉了,但是多少還能說是有天子首肯,有明確封文,所以這些山東官吏,或是有著傳統忠義理念的人也不好說一些什麼,天子都認了,他們能說啥?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曹操表示他有天子詔,以除賊逆!
這玩意就像是曆史上劉大耳的衣冠詔一樣,有人認賬,有人不認賬。
認賬有認賬的道理,不認賬有不認賬的說辭,就像是古代文人最喜歡勸婊子從良,但是同樣喜歡逼良為娼。
『也罷……』徐揖緩過一口氣來之後,對著龐淯說道,『煩勞主簿去請黃氏黃大郎前來……』
龐淯愣了一下,『黃大郎?』
徐揖之前和黃大郎,也就是酒泉黃氏的黃昂之間關係並不融洽,甚至可以說是水火不容。因為很簡單,徐揖要求黃大戶要繳納更多的賦稅,而黃大戶一方麵隱匿人口表示自己很弱小很無辜,另一方麵則是怒斥徐揖無理取鬨。
酒泉大戶,不僅僅是龐淯一人。
黃昂甚至比龐淯還要更加的『狗大戶』一些。
『對。黃大郎,』徐揖點了點頭,『如今驃騎設宴就在當下……無論如何也是要有個章程……請其過來相商一二罷……』
龐淯覺得這也確實是應該如此,便是點頭應下,然後起身前去邀請黃昂前來。
看著龐淯走了,徐揖拍了拍手,『去請伯陽來……』
楊豐很快就來了,拱手而禮。
楊豐是一名遊俠,頗有武藝,常為人報仇解怨,因此也有些名號,被人傳唱為『東市相斫楊阿若,西市相斫楊阿若。』
『伯陽……』徐揖起身,不由分說便是朝著楊豐大禮參拜,『且受徐某一拜!』
楊豐嚇了一跳,連忙避開,上前攙扶徐揖,『使君切莫如此!折煞小人了!』
徐揖緊緊的抓住楊豐的手,麵露懇請之色,『伯陽啊……某素知汝有鴻雁之誌,心懷忠勇,奈何於此地蹉跎,實乃揖之過也……今國難當頭,奸臣當道,揖欲行非常之法,踐忠義之道,不知伯陽可願助某一臂之力?』
楊豐肅容拱手,『使君……可是欲某於取驃騎之首級?』
『啊?』這回輪到了徐揖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徐揖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如果斐潛在酒泉城內,借助房屋樓台的掩護,說不得還能找到點機會,而斐潛當下是在軍中大營之中,周邊都是直屬護衛,連爬進一隻螞蟻都要經過審核,還想著混進去刺殺?
即便是真有這個可能性,徐揖也不會做。
因為徐揖是要挑起斐潛和西涼大戶之間的爭鬥,而不是搭上其他的山東官吏性命。
雖然他知道,他這麼做定然會死,可是他已經想好了,等到明天他將一盆屎潑在斐潛身上,就是死而無憾了!
『非也……』徐揖握住楊豐的手臂,『某豈能讓伯陽輕身涉險,行此萬中無一之舉?某是想要煩勞伯陽斬殺了黃氏子……黃氏子為禍百姓久矣,如今又欲投驃騎,若是不將其除之,恐百姓再無伸冤之日!某已經令人邀其來此,伯陽可伏於側,待某號令,便斬其首級!天道蒼蒼,豈可容惡人猖狂乎?!某便憑著印綬不要,也要誅殺了此獠,為酒泉父老鄉親除惡!屆時若驃騎怪罪下來,某自當引罪,不使伯陽牽連!某原本就命不久矣,這七尺殘軀,舍之何妨!』
麵對楊豐的時候,徐揖說是黃氏大戶為非作歹,投靠了斐潛想要繼續為虎作倀……
徐揖說謊了麼?
沒有。
黃氏大戶確實是為非作歹。
河西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無政府狀態,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沒有幾個西涼大戶敢說自己的手裡麵是完全乾淨的。所以徐揖說得沒有錯,但是他並沒有說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然後為什麼之前都不處理,偏偏現在又是義憤填膺的要為民除害……
徐揖猜測到了斐潛想要什麼。
斐潛在用緩策,想要讓河西走廊的局勢穩定下來,那麼徐揖就要反其道而行之!
隻要挑起了斐潛和河西大戶之間的仇恨,那麼斐潛在西涼的一切謀劃都將落空!
徐揖將在明天,親手將人頭送到斐潛麵前!
然後表示是奉了驃騎之令,斬殺酒泉大戶!
這就是釜底抽薪!
『使君!』楊豐自然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他還真認為徐揖是在為了百姓而憂心,頓時熱淚盈眶,『小人……自當遵令!小人願為使君驅使,斬除民害!』
徐揖也是同樣淚眼婆娑,『伯陽果誠為忠義之士也!』
兩個人執手相握在一起,卻沒有注意在院落之中有一名仆從悄無聲息的從陰影之下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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