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查……』
曹丕聲音低沉下來。
趙達臉色一變,也是低聲回答道:『世子……這可不好查……』
曹丕咬著牙。
斐潛究竟是如何聯係山東之人的?亦或是山東之人又是如何聯係到驃騎的?
曹操明明已經封鎖了水陸道路,禁止信使傳遞消息,可偏偏山東之人會比他這個世子還要知道得更多,知道得更快!
甚至有可能……
山東之地早就有人和斐潛勾結,準備反叛了?
當年豫州兗州就有不少人和袁紹眉來眼去,這可是有前車之鑒的!難保這些家夥心中,都沒有包藏禍心……
『徹查!』曹丕目光凶狠,從身上扯下了一塊玉璋,丟到了趙達手中,『此乃生死存亡之刻!儘管放心大膽的去查!』
趙達一愣,便是深深拜下。
『臣惶恐……謹遵世子之令……』
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但是如果從側麵看,就能看到趙達在拜倒的時候,潛藏在陰影之下,露出了一些殘忍的笑意。
像是一隻貪婪的豺狗,看見了腐屍。
……
……
天邊雲卷雲舒,終於,腿腳已開始發麻的楊修緩緩的從曹操大帳裡麵退了出來,略有些蹣跚的轉過了帳篷,方是悠長地歎息了一聲。
在歎息之聲當中,似乎包含了泄氣、無奈,還有一絲惶恐。
大帳裡麵隻有他站的位置,沒有他坐的位置。
這有些讓他失望,又有些理所當然。
不管怎麼說,楊修當下依舊是屬於河洛的,是降將,是『從人』,『從吏』,而不是可以參與到核心的軍事會議裡麵的謀臣良將……
雖說心中略有不爽,但無論如何,這一次的使者之旅,結束了。
總算是完了。
不,還有一件事,楊修沒說。
那件衣服。
因為楊修看到了在大帳之內,有不少類似的衣服。
畢竟關中和山東已經做了不少的貿易往來,而曹軍中高層不管是謀士還是軍將,也不差那幾個錢,買點好衣服,抵禦這裡的天寒地凍,又有什麼問題?
可如果楊修當著眾人的麵,將那件衣服拿出來……
那就出問題了。
楊修上繳衣服,以證明清白,那麼其他的人交不交?
交了,不妥,不交,也同樣不妥。
那些人可不敢記恨曹操和斐潛,但是對於楊修麼……
楊修微微歎息一聲。
不管曹操和斐潛究竟怎樣,都是如今楊氏所惹不起的。
雖然說楊修知道世事已然如此,但是總有些東西擱在心中,無法釋懷。
如鯁在喉,卻無從訴說。
楊修站在原地,微微平複了一下,讓自己的表情和行動,都能顯得更加的平穩之後,才緩緩的往前而行。他知道,必然還要聽到很多次那人的名字。
斐潛。
斐潛……
即便是楊修不想要聽,也不得不聽。
從人,從吏……
或許確實如此,從此開始……不,從之前更早的時候開始,這個天下的權柄,就和楊氏沒有什麼關聯了。楊氏就隻能是『從人,從吏』而已。
楊修忍不住搖頭低歎。
等待在外線的楊氏護衛走上前來,卻聽到了楊修的歎息,不由得一愣,然後抬頭看向了曹操的大帳,低聲說道:『郎君,這是……曹丞相……』
楊修擺手,『無事。』
那件衣服,回頭再找個機會,說明一二罷。畢竟在去平陽的隊列之中,也有曹氏兵卒,楊修拿到了衣服的時候,第一時間不是收到了自己手中,而是交到了曹氏兵卒手裡。
有沒有夾帶,曹氏兵卒自然清楚。
所以,不提這件衣服,應該也是沒事吧?
楊修嘴上說沒事,但是心中有些沒底。
護衛顯然也是不信,他斜眼瞄向了曹操大帳。他忠誠的對象不是曹操,而是楊氏,楊修。
楊修走了兩步,便是發現了護衛沒跟上來,便是轉頭低聲喝道:『還不跟上!』
護衛應答一聲,低下頭來,可是臉上憤懣之色,顯而易見。
在護衛看來,楊修辛辛苦苦跑了平陽一趟,就不提功勞,也是有苦勞,可是現在楊修卻像是被哄趕出來了一樣……
或者說是利用完了便是丟在一邊。
楊氏,堂堂的四世三公之子,就像是夜壺麼?
彆的就算是不提,楊修去平陽一趟,多多身上也是冒著死亡的風險去的,誰知道那個驃騎會不會惱怒之下一刀將楊修砍了?而現在楊修回來了,曹操既沒有獎勵,也沒有補償,就這麼說幾句話,就將楊修給攆出大帳,然後其他謀臣軍將在大帳之中待著。
這不是明顯的將楊氏排擠在外麼?
要知道這一次曹操進軍關中,河洛也是給與了不少的『支持』!
楊氏護衛心中腹誹不已。
而在前麵走著的楊修,倒是有些卸去了重壓的輕鬆。他這一行確實是太累了,不光是身體上的勞頓疲憊,而且心中也是疲憊不堪,所以他當下隻想要好好的歇息一下,完全沒有注意到跟在他身後護衛臉上那些不忿的表情。
……
……
在曹操大帳之內,曹操眯著綠豆小眼,皺著濃眉,半響無語。
曹操左右,坐著郭嘉和董昭,以及一乾部將偏將。
楊修帶了斐潛的回信。
郭嘉在一旁,瞄著桌案上的那封斐潛所寫的回複。
『汝欲戰,便來戰。』
筆鋒如刀。
戳得曹操顯然不怎麼好受。
肺管子有些疼。
頭也疼。
當著諸位軍將謀士的麵,曹操也不好意思揉一揉,隻能是皺著眉頭硬抗。
『驃騎提兵西域,又回軍河東,可見此子早有預謀……換言之,在驃騎出兵西域之前,或已料到……明公將進軍關中……』郭嘉緩緩的說道。
『奉孝!此言差矣……休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董昭有些不滿的說道,『明公出兵之事,乃為隱秘,未出兵之前,孰能知之?』
郭嘉看了董昭一眼,並沒有繼續解釋,有些像是懂得自然懂,不懂的說了也不懂的樣子,讓董昭多少有些色變,掀了掀胡須,正待說些什麼,忽然看見曹操伸出了一隻手……
『此事……如何應對?!』
曹操聲音低沉有力。
分析得再多,關鍵也依舊是應對。
單憑回複的這一封戰書來看,斐潛確實是應戰了,並且還大膽的邀戰。
可究竟要怎麼打,依舊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如果僅憑書麵上的幾個字,那麼直直的衝往平陽,雙方王對王,將對將,列陣於平陽之下,先一陣叫罵,闡述一番自己的大義,然後貶低對方,最終三軍出動,相互搏殺,贏的是爸爸,輸家是兒子……
但這是春秋的操作模式,戰國都不用了,更何況當下?
春秋那個時候的戰爭模式,是真君子。
後來『君子』被『小人』給玩壞了,也就導致後來沒有了『君子』,誰是『君子』誰沙比,但是偏偏又要在口號上和麵皮上好聽好看,於是也就越來越多的『偽君子』。
曹操不介意當偽君子,但是他絕對不願意當一個沙比,因此對於斐潛所寫的回複,他一個字都不信,更覺得這就是斐潛搞出來的陷阱,等著他往下跳。
『明公,平陽之處,必有埋伏!』董昭沉聲說道,『如今我軍立足未穏,若是貪功冒進,以求畢戰於一役,則多躁軍是也,恐落於驃騎下懷!不若依舊以硬營而進,鯨吞蠶食,先定安邑,再進平陽不遲!』
董昭說完,大部分軍將都點頭認可。
曹洪失敗的消息,是瞞不住的。
那麼就連曹洪都扛不住驃騎麾下一個不見經傳的司馬懿胖揍,更何況是他們連名字都沒有的部將偏將?司馬懿都如此厲害,若是碰上了張繡,亦或是其他在驃騎之下有些威名的武將,豈不是……
自然是緊跟著曹操這根大腿更為保險。
這話當然不能說,說了就有自己畏戰的嫌疑,所以必須如同董昭之言,稱之為『穩妥』。
可是按照原定的計劃,真的能夠成功麼?
曹操已經產生了懷疑。
不僅是懷疑自己,同樣也懷疑一切。
畢竟懷疑旁人,比審視自己要更加容易一些,也會使得自己得到一種解脫。
不是對手太強,而是自己這一方都是豬隊友。
郭嘉在一旁,多多少少猜測到了曹操一些心思。郭嘉認為,曹操所憂慮的,是他覺得他失去了土壤,那種熟悉的山東土壤,所以曹操就像是沒了根一樣,流露出少許的慌亂和不安。
『明公,切莫中了驃騎激將之策。』郭嘉緩緩的說道,他也不讚成現在就直接進攻平陽,但是理由和董昭的並不一樣,『驃騎之舉,無非是虛虛實實罷了……』
『哦?』曹操果然有了回應,『奉孝請講。』
『河東諸族,素是見風使舵,』郭嘉沉聲說道,『見利則喜,見異思遷,並無定性,故而於平陽之中,有諸姓之人……然不足以憑之。』
『不足以憑?』曹操的小眼珠子忽然亮了一下。
郭嘉緩緩的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曹操沉吟了片刻,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果然是奉孝!此言甚妙,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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