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郃在幽州打開了通道,而在漠北的趙雲,並沒有立刻順著通道進入幽州,而是在大漠之中,會見了幾個部落的頭人。
大漠之中,有秩序,但是也沒有秩序。
有秩序的是弱肉強食的天然法則,沒有秩序的原因是這裡的強者往往都是輪流坐莊。
在整個大漠的發展時期之中,也曾經出現過一些英傑,但是往往無法將規則延續,隻能像是曇花一現般,轉瞬即逝。這就造成了大漠裡麵難得有成型的秩序,或是律法觀念,趁火打劫和順手牽羊,在大漠的牧人眼中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問題是打劫和牽羊之後會不會被抓住。
沒抓住就是本事,被抓住就是倒黴。
趙雲要進攻幽州,主力部隊必然會放在幽燕一帶,而這個時候大漠裡麵的這些遊牧胡人,可沒有什麼乖乖等著趙雲和曹純分出勝負來的傳統,保不準早就準備著要趁火打劫和順手牽羊了。
趙雲召集這些牧民胡人頭目前來會見,也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很顯然,趙雲無法完全約束那些零散的胡人,但是這些胡人頭目可以。前提是這些胡人頭目有一定的威望。
漢人對於胡人的了解程度,一直以來都不是太多,直至驃騎大將軍的出現。如果不是斐潛在講武堂內指出了胡人和漢人的不同,說不得直到現在趙雲都無法深刻理解這些胡人的體係和軍製。
胡人的管理製度是非常鬆散的,也是沒什麼必然的繼承性,上一刻或許還能統禦十萬控弦之士,下一刻可能就立刻頭顱落地,身首異處。
這就是胡人與漢人的完全不同之處。
不論是匈奴還是鮮卑,都是由一個又一個的部落構成,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有相互之間的聯係,比如什麼萬戶千騎等職位,但是實際上胡人的統屬之間依然鬆散,依然不夠集權。可汗的部眾實際上直轄的就隻有自己的部落,其餘的就是其他賢王的,因此可汗的一生要麼都是在防備賢王,要麼最後被賢王搞死。
牧民們帶著女人、孩子,上馬可以作戰,下馬可以放牧,連女人、孩子也能打獵。胡人不需要治理牧民,不需要管理軍隊,也沒有糧草輜重的困擾。
這是漢人軍隊永遠不會有的優勢。
可是這也是胡人永遠不會發展出文明的劣勢。
不分工,不專精,沒有完全脫產的學者,也就永遠無法攀爬科技樹。
沒有辦法攀爬科技,自然也就無法對抗漢地強大的科技和生產力……
因此當甘風帶著全副武裝的具甲重裝騎兵出現在這些胡人麵前的時候,所有的胡人就像是突然被掐住了喉嚨,連呼吸都顯得困難無比。
但凡是有點腦子的,都清楚趙雲此舉是在示威,可又能如何?
胡人沒鐵,漢人有鐵。
如果不是五胡亂華,胡人想要追上漢人的腳步,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一步慢,那就步步慢!
隻要華夏不停下腳步,胡人就算是再多的四條腿,也同樣是趕不上。
『如何?』趙雲指著甘風等人笑道,『我這些兒郎兵將,諸位覺得可是還算入眼?』
堅昆頭目和柔然頭目便是立刻大吹大讚,將趙雲吹成了天上的神使,而甘風等人就是天上的神兵……
什麼?
驃騎大將軍斐潛?
那自然是天上的神靈!
吹的人不顯得尷尬,聽的人倒是有些尷尬了。有意思的是就連吹捧的資格,也不是每個胡人頭目都有的,比如戰敗的鮮卑人和烏桓人,便是遠遠的坐在下首,隻能負責陪笑。
趙雲擺手說道:『不用如此吹捧。今日召諸位前來,不為旁事,隻是為了大漠安平……』
胡人頭目之中一些人微微有些色變,還有人不安的挪動著屁股。
因為大多數時候,隨著這種『大漠安平』的口號,便是削減人力,上繳牲畜的後續。
趙雲環視一圈,笑了笑,『諸位,口說無憑……來人,將首級呈上來!』
趙雲護衛便是將三個漆方盒拿了上來,然後打開了蓋子,往眾胡人頭目麵前一推。
『諸位請過目。』趙雲伸手示意。
在場不管是胡人還是漢人,都是見過了生死,自然不會對於三個乾癟的人頭有什麼畏懼感,便是紛紛傳看起來。
盒子裡麵的人頭,特征非常明顯。
『色目人!』
『我知道,這是北漠來的家夥!』
異色的頭發和瞳孔,很好辨認。
蒼白的皮膚,淺色的頭發,加上因為長時間風乾而導致乾癟形態,使得這些人頭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談不上什麼美感,隻剩下了醜陋和殘酷。
『這些色目人……』趙雲緩緩的說道,『專門食人。發現他們的時候,在其營地之中,有烹煮的人的肢體,有被拋開腹腔吊在樹上的牧人……沒錯,就像是你們將牛羊吊起來風乾的做法……』
隨著趙雲的描述,一個原本正端著水碗準備喝水的胡人頭目,頓時被嗆到,噗的一聲將水噴了出來,把旁邊的另外一名胡人頭目的皮袍噴濕了大片。
『這些人頭……』有一名胡人捧起了人頭,翻看了一下人頭斷口的肌肉萎縮和乾癟程度,『至少有半年了……』
趙雲看了那人一眼,認識。
柔然部落的莫何。
趙雲笑道:『確實是去年冬天所斬獲的。』
『去年冬天?』一旁堅昆頭目吉爾吉斯也盯著那色目人頭,『我們堅昆之前接觸的大部分都是紅發色目人,這些白發色目人甚少見到……我聽聞說,去年冬天有些牧人部落被色目人襲擊……莫非就是這些色目人所為?』
『色目人之中,也有不同。』趙雲說道,『開化者,便知文明,不開化者,形如野獸。此等色目人不懼嚴寒,強壯力大,便是以我手下兒郎,單獨一對一也未必是其對手。負傷之後便是越發瘋狂,宛如不知疼痛一般,極為麻煩。』
眾胡人頭目議論紛紛。
『為了活捉這些色目人,還折損我好些兒郎。』趙雲緩緩的說道,『這些家夥,言語不通,又是性情野蠻,暴虐異常,根本無法溝通交流。其所用言語,也沒有人聽得懂。給這家夥普通豆粟食物,皆是不食,隻肯吃生肉熟肉……』
眾胡人頭目聽著,臉色都有些差。
趙雲看著,又在這些胡人頭目的心裡天平上丟上砝碼,『根據我手下斥候查探,這些色目人其實早幾年就在大漠裡麵出現過……之所以沒被發現,是因為發現他們的人……嗯,沒錯,都死了,被他們吃了……我相信你們之前也有聽聞過什麼惡鬼吃了整個部落,抑或是什麼凶獸趁著大雪襲擊了某個地方的傳聞……其實多半就是他們乾的。』
在信息傳遞極其落後的年代,又是在大雪紛飛的嚴冬,就算是有個彆人能逃脫了襲擊部落的這些色目人的毒手,也未必能在風雪之中走出去多遠,就算有運氣遇到了其他部落的一些什麼人,在強烈的刺激之下也未必能將事情敘述得清楚。
更何況在大漠之中,各個部落之間未必是和睦的,語言什麼的也未必相通,至於文字麼……
漢語,對於當下大漠的胡人來說,就是唯一標準的,通行的,實用的『外語』,大部分的部落頭人首領,以及一些部落貴人,都是以學習通曉漢語,作為自身能力的一種表現。
『今年冬天……』趙雲環視一圈,『你們覺得這色目人……會不會來?這去年吃一波,今年吃一部,明年再吃一些……這些色目人吃了你們的人,便是得以熬過嚴冬,繁衍生長,而你們呢?你們有多少部落可以給他們吃?』
眾胡人頭目,多多少少都是神情一凜。
年年歲歲雪相似,歲歲年年人吃人。
眾胡人頭領頭目相互看了看,沉默了半晌之後,堅昆頭目吉爾吉斯問道:『大都護……不知道,你要一些什麼?』
趙雲微笑,宛如佛陀拈花,『我的主公,隻要大漠的和平,我自然也是一樣。』
『和平……』
眾胡人頭目喃喃重複。
這玩意,比什麼都貴!
忽然,在下首的鮮卑頭目揚聲說道:『大都護,你說吧,需要我們怎麼做!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趙雲裝作聽不懂這鮮卑頭目隱含的意思,笑著說道:『大漢立國之時,高祖進關中,與父老相約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趙雲緩緩的看了一圈,『如今我主之意,也是要和諸位,以及所有大漠裡麵的部落民眾,約法三章。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不知道諸位,可有什麼意見?』
這還能有什麼意見?
而且不管是從什麼角度來說,這約法三章,都是一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