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人漸漸的走了,默默的,悄悄的,渾然沒有了當年一起從鄉村裡麵成群結隊走出來的意氣風發。
當年走出來的時候,手臂恨不得橫著擺,唯恐旁人不識英雄。????現如今,一個個卻縮著腦袋,夾著手臂,唯恐發出聲響……
半響,陳斌回過神來,忽然發現身邊竟然還有一人,頓時有些熱淚盈眶,『你,王二郎……你,你你……』
『嗬嗬,這個,都尉,那個……』王二郎吞吞吐吐,『上回吃酒你還欠我的錢……那個……啊,沒還給我……』
陳斌:『……』
……
……
冀州。
某處莊園。
莊子之內,升騰起了濃濃的黑煙。
莊園之內的冶金工坊,這幾天幾乎都是連軸轉。
莊園管事親自督陣,白天黑夜都在莊園冶金工坊之處盯著。
而且還不是一個人盯著,是兩個管事相互盯著,不僅是盯著對方,也盯著手下的工人。
因為這幾天,在冶金工坊之內,煉的不是鐵,而是金銀銅。
這些都是錢啊!
雖然說在亂世之中,金銀如糞土,糧草才是王道,可問題是糧草能存放多久?五年十年頂天了,而且還要防蟲咬鼠吃,腐爛黴變。
可金銀銅就不一樣了。
這玩意藏起來,存好了,五年十年也不會少半分!
幽州失守,冀州自然也就有了危險!
麵對危險的時候,有些人勇敢麵對,也有一些人麵對勇敢。
『這些金銀,可都是傾銀鋪裡麵的……』一名年輕些的管事低聲嘀咕道,『可都是旁人存的錢……郎君這麼做,萬一有人要來提錢,又怎麼辦?』
老一點的管事,顯然就神態安然多了,『怕什麼?來提錢的,總是要證明這些錢是他的錢吧?我們傾銀鋪在冀州開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保護存錢人的錢不丟了麼?』
『什麼意思?』年輕的管事有點迷糊,『拿了票號來,還不能提出錢來,豈不是丟了招牌?還怎麼說保護存錢人的錢財?』
『誰說提不出錢來?』老管事瞪了年輕人一眼,『你這樣說,要是讓郎君聽到,少不了一頓好罵!』
『是,是,我失言了,失言了……』年輕管事作勢,用手在自己臉頰上扇了一下,『小子無狀……還請老管事教我……』
老管事嘿嘿笑了笑,沒說話。
年輕管事眼珠轉了轉,從袖子裡麵摸出了一個小酒葫蘆,『啊哈,恰巧小子得了些美酒,隻可惜小子不懂的這酒好壞,還請老管事幫忙品鑒一二……』
老管事笑嗬嗬的接過來,『啊,客氣了客氣了……這酒……好酒啊……』
老管事喝了一口之後,也沒有多賣什麼關子,他倒不是有意拿捏,而是作為管事,深知所有的知識,所有的信息,都是能力,都是利益的體現,所以就算是一些比較簡單的事,都不會無償的說出來。
孔子他老人家,有教無類還要收一根鹹肉呢……
『是這樣……和郎君一般地位的,不會排隊到傾銀鋪裡麵取錢……』老管事嘿嘿笑了笑,『派個人,知會一聲,我們就要將錢送過去,那會取不出錢來?』
『哦!這麼說來,取不出錢的……』年輕管事恍然大悟,『其實就是……』
老管事哈哈笑笑,『不可言,不可言啊……』
窮人當然不會有什麼存錢,當天賺的當天花,一文都彆想帶回家,但是冀州之中,除了貧民,還有一些人從事著各種行業,包括一些手工業和服務業的人。
這些人會有一點餘錢,但是這些人卻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藏好這些錢。
或許在房屋的角落裡麵掏個磚,挖個洞,也算是藏錢之地,但終歸是有些不方便,也容易丟失。
所以傾銀鋪是一個折中的選擇。
這些人想要在亂世的時候取出錢來,那就難了……
而且往往因為會缺乏應對亂世的手段和資源,就很容易從中產直接跌落成為赤貧。
『所以啊,每逢大亂,大戶人家,確實會有些折損,』老管事看著遠處的那個枝繁葉茂的樹,『但是就像是那樹一樣,誰也不知道那樹的根,藏得有多深……』
那一次的荒亂,他們不是這麼過來的?
規規矩矩的存錢放貸,能賺幾個錢?
每一次大亂,就是他們發橫財的絕妙時機!
天下太平?
和諧共處?
呸!
真要是天下都太平,所有人都和諧共處,那麼他們還怎麼賺錢,怎麼發橫財?
……
……
晴空萬裡無雲。
極目四望也看不見一朵雲彩,隻有這天藍得讓人眼睛發綠,心中發慌。
今年收成不好。
青州之中,一個小村莊裡麵的所有人都是一臉的愁雲慘淡。
春天倒春寒,第一批種苗死在了田裡,好不容易等寒氣過去了,補種的禾苗卻遇到了旱……
收獲的時候不下雨,自然也算是好事,可是這禾苗也沒有漿,乾癟的就像是農夫的肚皮。
農夫勒一勒褲腰帶,喉嚨裡麵咕嚕著,試圖搗鼓出一些唾沫來,潤一潤乾涸的嗓子。
可是依舊沒有唾沫,隻有血腥味……
嗓子眼裡麵像是刀割,而肚腸裡麵卻像是火燒般的絞痛。
餓啊,餓得頭昏眼花,頭重腳輕。
更關鍵的是看著這自家田畝裡麵的禾苗,眼眸之中就隻剩下了深深的絕望。
災難近在眼前!
去年的收成就不好,家裡本來就沒有多少餘糧,現如今這收成又是不好……
欠了青苗錢,今年又是還不上了。
老天爺,為什麼活命就這麼難!這是不讓人活了啊!
夜晚降臨了,今天眼看就要過去,多少算是熬過去了一天,可是明天呢?
還要熬多久?
幾個莊家漢子湊到了一起。
『王老二死了。』
『啊?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一身的骨頭,肉沒有二兩重……』
『咋了,還真下手了?』
『王老二自己願意……他病了,也熬不下去。他婆娘沒吃,他孩子吃了。』
『孩子……要我說,就不該生什麼孩子,像我們這樣的人,養活自己都難,怎麼養孩子?』
『造孽啊……』
眾人一陣的沉默。
這就是紮紮實實的,血肉的,延續。
白天,天藍得讓人心慌。
黑夜,天黑得讓人恐懼。
『我記得……』
有人緩緩的說道。
『張天師說過,蒼天無眼……』
『你瘋了麼?這話還敢再說?!』
『那你說怎麼辦?現在看看這禾苗,這收成,今年能不能熬得過去?!年關到時候來催青苗錢,拿什麼還?你家丫頭送去抵債不成?!還要人家看不看得上!』
『沒活路了啊……』
『還能有活路,誰想要走這條路?』
眾人又是一陣的沉默。
半響之後,肚子裡麵的酸水與火燒,終於是湧動到了胸口,彌漫到了眼眸。
『要是真做了……這地方可就待不下去,周邊郡縣也是不行……』
『那就去幽州!去遼東!那地方沒有漢官!』
『去遼東山高路遠……』
『誰說要走陸路,我們坐船去!』
『誰的船?』
『還能是誰的船?』
『能成麼?』
『總比等死強吧?』
『乾……乾吧?』
『什麼時候?明天,還是後天?』
『就今天……當年張天師的事情,難道都忘了?要乾就今天晚上動手!成就活,不成就死!』
饑餓引動瘋狂,瘋狂引發躁動。
血色彌漫。
是年,青州州誌記,當中,倒也有些記載,不過麼,隻有寥寥幾字。
『大荒。』
『人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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