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蕭承煦還未回房,我自提了一盞風燈去書房找他,門口侍從見我來忙要行禮,被我抬手止住了。
進房見蕭承煦麵前鋪著一張防務圖,人卻在發呆,我靜悄悄走過去,倚在他背上,環腰抱住。
蕭承煦回過神來,知是妻子,微笑道:“怎麼了?”
我輕聲道:“我已派人去打聽過,臨翠宮原是從前秋狩圍場還在翠華山南麓時修建的行宮,後來就荒廢了,房舍老舊,年久失修,現在隻有幾個太監和一隊禁軍看守,管事太監叫王滿壽,因為在宮裡得罪了人,才被派到那裡,踩低拜高,是個小人,茗玉主仆被關在那裡,日子確實不好過。”
蕭承煦剛才果然是在想這件事,聽我說破,也並不想瞞我,隻是不由有些擔心的道:“星星,你不會生我氣吧?”
我輕歎口氣:“你若是不管,就不是你了。”抱的緊了些,又道:“可是若放你去管,我又沒那麼大方,所以啊,這件事你交給我去辦,比你方便。”
蕭承煦心下感動,轉身將我擁入懷中。
我將頭埋在他胸前,悶悶的道:“應城一戰凶險,你要小心啊。”
蕭承煦安撫道:“我若沒有十足把握,不會和王相一起逼蕭承睿答應把荊州封給我,此戰必勝,我一定會沒事的。”
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贏的,可是我看不到你,總會日夜懸心。”忽發奇想道:“要不我隨你去荊州吧?”
蕭承煦一笑:“這話就說的孩子氣了,應城之戰一觸即發,荊州現在怎能去得。”他揉了揉妻子的頭發,輕聲道:“星星,你相信我,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天下無處不可去。”
第二天蕭承煦出征,我沒能送他,昨晚我想到二人至少半年不能相見,自然對愛人予取予求,宛轉相承,被折騰的不輕,到最後是被蕭承煦抱去淨室清洗的,那裡還能爬的起床。
賀蘭茗玉自被貶到臨翠宮,不但日常缺衣少食,竟連碳火都不足數,時氣剛過立春,翠華山山腰的碧山湖湖麵還有未化儘的薄冰,晚上室內如無碳火,實在能把人凍僵。
我每隔幾天就派人送水送食,衣服棉被等物也都有添置,無奈管事太監十分無恥,能送到賀蘭茗玉和淩蓁兒手上的十不足一,淩蓁兒氣不過去質問,王滿壽索性撒起潑來,痛罵賢妃不懂規矩,甚至還對淩蓁兒動了手。
兩人被欺負的無法,隻好自己動手劈柴燒火,隻是她二人那裡做過這種活,夜裡柴火無人看管,差點引起大火,幸好我早已設法在看守的禁軍中塞了個人,這才及時發現,將火撲滅,沒有釀成大禍。
隻是如此一來,我不由得疑心蕭承睿分明是想讓賀蘭茗玉自生自滅,再這樣由得刁奴折騰下去,我怕兩人小命兒都保不住。
我自來也不是什麼謹小慎微的性子,既然決定要救人,很快就求助於蕭承煦心腹王府衛長謝宣,謝宣心領神會,安排了幾名好手,趁夜縱火將臨翠宮燒了個乾淨,賀蘭茗玉及淩蓁兒自然早被救出,一輛小車連夜送往燕王府城外田莊。
我本已為二人打算好,要送她們去自己采邑丹陽,我雖對丹陽郡無管轄權,但要設法偽造身份安置兩個人還是辦的到的,誰知賀蘭茗玉卻不肯。
我有些奇怪的問道:“皇上這樣對你,你還不肯走,難道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
賀蘭茗玉道:“自然沒什麼放不下,隻是你和承煦已經幫我很多了,如果再讓你為我安排,有朝一日叫皇上發現,豈不是連累了你們。”
我其實對此事也不是毫不擔心,何況我救賀蘭茗玉完全是為蕭承煦分憂。
“那你打算去哪裡?”
賀蘭茗玉道:“我打算回雍臨去,我想,我王兄總能替我設法的。”
我想來這也是個法子,到底是賀蘭克用親妹妹,雖然雍臨已成晟朝屬國,但總不至於偌大一個雍臨安排不了她們二人。
當下還要派人護送,也被賀蘭茗玉堅決推辭了。
第二天,賀蘭茗玉與淩蓁兒二人隻接受了我為她們準備的一筆錢和掩飾身份的路引,就乘著馬車辭彆長安城而去。
至於蕭承睿得知賀蘭茗玉葬身火海的消息,是如何追悔莫及、悲痛不已,蘇玉盈也好、賀蘭茗玉也罷,那是絕不關心的了。
時光匆匆,轉眼已是七月,荊州前線終於傳來捷報,燕王不僅徹底擊潰了下唐部隊,還生擒了下唐名將陳文摯。
陳文摯深諳水戰之道,在與蕭承煦對壘的這半年中合理利用水師河道,讓晟朝軍隊吃了不少虧。
蕭承煦起了愛才之心,頗想勸降其人為己所用。
陳文摯被擒獲之時已受重傷,蕭承煦專派了軍醫為他醫治,時常關照傷情,最初陳文摯根本不理睬他,他也能耐下性子每日去看望,一個多月下來陳文摯傷好的差不多,對燕王殿下也多少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兩人還常能閒聊幾句,偶爾對弈幾局。
蕭承煦近年來南征北戰,胸中大有溝壑,本來又是極會說話的人,陳文摯的母國下唐,偏安江南一隅,國中貴族無論見識談吐能與蕭承煦比肩之人罕有,陳文摯也不由頗為佩服。
這等水磨功夫做下來,陳文摯終於被他誠意打動,同意歸附。
至此應城一戰,已儘全功。
賀蘭茗玉與淩蓁兒已在榆林住了接近三個月。
早在兩個月前,賀蘭茗玉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能很快恢複時,就與淩蓁兒商量著在榆林賃了一戶民居住下。
賀蘭茗玉每日寫寫畫畫,種草蒔花,過得十分輕鬆自在,直到她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兩人始終沒有談過何時啟程回雍臨的事,她們默契的在等待應城傳回消息。
終於在七月的邸報裡看到燕王克複應城,並打下了荊州全境。
這日淩蓁兒陪賀蘭茗玉上街,在一家書店遇到一名來買書的書生,那書生向店主詢問是否有當地風物誌出售,口音有些生硬,賀蘭茗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這一眼就叫她看出了些問題。
那人穿著時下長安流行的缺胯袍,卻未綁玉帶——缺胯袍本是長安下層人穿著,兩側開口,便於行動,家中有資產者為了區彆於下等人,總會縛以玉帶以示區彆。
此人穿缺胯袍而未縛玉帶,說明家貧,但若真的家貧又怎會來買書?要知當時書籍算的上是奢侈品,尤其是風物誌這種有圖形的書更是要價不菲。
除非這人本來並不是晟朝人,隻知長安流行什麼而不知細節,那他來買風物誌就很有問題,可能是名細作。
賀蘭茗玉因如今晟朝正要南征下唐,對此事也頗為關注,既疑心那人可能是下唐細作,不由得多留了點意。
兩人跟了那書生大半條街,眼見那人進了一家酒樓,茗玉正想跟上去,忽被淩蓁兒一拉,示意她低頭避人,一個熟人在對街走了過去,賀蘭茗玉驚訝的認出那人是衛王蕭承泰。
這幾年對於蕭承泰來說真是命運多舛,先是虧空軍費被蕭承睿察覺,不得不百般籌措將窟窿填上;得了條生財之道不久,漢王案一來,這條門路又斷絕;更糟的是,蕭承睿有意打壓他而扶持蕭承煦,如今的衛王,不但兵權被削,在朝堂上也越來越說不上話。
這對曾經風光無限的他而言,是難以忍受的。尤其每當他記起當初他是如何幫蕭承睿上位,就更恨他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下唐都督陸簡找衛王合作,簡直是洞察人心。
這名冒險深入晟朝的細作,正是陸簡麾下得力謀士:洪廣誌。
他此行的目標是要利用晟朝內部矛盾,做汙燕王蕭承煦身份,即使無法將他拉下馬來,至少也要令晟朝皇帝對他生疑,借此延緩晟朝南征的步伐。
賀蘭茗玉不得不作出艱難選擇:回到皇宮,告發衛王通敵,以此保全蕭承煦。
賀蘭茗玉第二次以犧牲者的姿態,回到了讓她厭惡的宮廷。
蕭承睿為賀蘭茗玉的“死”,後悔何止千遍,不料失而複得。
細問彆來情由,賀蘭茗玉泣道:“陛下猜忌於我,將我關在行宮,一場大火險些喪命,臣妾逃出生天,又怕陛下不原諒我,繼續關著我,不得已躲了起來,可是與陛下分彆後,臣妾日思夜想,思念陛下,加上臣妾偶然得知一件大事,怕陛下受害,因此不得不冒險回來,如陛下依然不原諒我,也隻是臣妾命不好吧。”
蕭承睿要的隻是賀蘭茗玉肯低頭服軟,如今小意溫柔,隻一夕之間,賢妃複寵,一時將貴妃的風頭都蓋了過去。
不知內情的我一臉茫然——不是早該到雍臨了嗎?
蕭承煦回來的時候,我心裡是有點惶恐的,總覺得。
雖然他現在看見我挺高興的,等他知道賀蘭茗玉我沒救出來,大概就要生氣了啊,現在他不會對我發脾氣了,但我也猜不到他心思,更煩!
晚飯後,蕭承煦主動說陪我逛逛。
燕王府的花園現在已經被我整飭的很漂亮了,亭台水榭錯落,四時花卉安插得當,隻是蕭承煦沒什麼時間看。
行到一座拱橋時蕭承煦自然而然去牽我的手,我被他牽著,心稍微定了定,終於鼓起勇氣道:“承煦,對不起。”
蕭承煦有些詫異的回頭看我:“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