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映淳默了好久,看我又忙活著沾去蕭承煦額上沁出的汗珠,吞吞吐吐地問:“爹爹當年,知道娘親懷了我的時候是很欣喜的嗎?”
我沉默了。
蕭承煦緊張的連呼吸都亂了。
“當然了,你爹爹特彆特彆欣喜。”
我的聲音在他想睜眼起來解釋的前一刹那響起。
“他當時身上疼的覺也睡不實,飯也吃不下,但隻要把手貼在我肚子上,就能安安穩穩的多睡上一會兒。”我的臉上掛起一個留戀的笑:“說隻要咱們倆在身邊陪著他啊,他就不疼了。”
我又沉吟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兒,吃吃笑著說:“當時你爹爹也是好嬌氣,換藥的時候疼的小狗兒似的哼哼唧唧,但要是頭頂在我肚子上,就咬著牙一聲都不吭,說怕叫你聽去了,讓你笑話他這做爹爹的不堅強。”
映淳也笑了,她更願意相信母親說的話,她的父親從一開始,就非常非常的愛她,期盼她。
“哎呀,現在什麼時辰了,我該提醒廚房煎藥了。”我將帕子遞給映淳,匆匆出了臥房門。
一時間房裡隻剩父女兩人,一片寂靜。
映淳把帕子團成一團一把擲進水盆裡,激起一片水花撒在地上。
“爹爹!你還裝到什麼時候啊,枕頭都濕了一片了!”映淳將桌邊矮凳推過來,蕭承煦見被女兒識破,隻好硬著頭皮撐起身子來坐了,在女兒麵前倒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局促不安。
“爹爹賀蘭茗玉是誰?”映淳也有些緊張,她很怕聽到蕭承煦的答案。
蕭承煦沉默著不吭聲。
“是蕭承睿的賢妃,是蕭啟元的母親吧?爹爹當年,也為我和娘想了嗎?我和蕭啟元打架,爹爹假裝罰我的時候,是因為怕她的兒子受委屈嗎?”
映淳越說越氣越說越委屈,喉嚨裡又開始哽咽,質問的聲音也越拔越高:“娘當時該有多難過,你知道嗎!”
“映淳!我忽然出現在門口喝住她:“不許這麼跟你爹爹說話!”
父女倆像被撞破了秘密似的都嚇了一跳。
我倒是鬆鬆爽爽進來一人頭上賞了個栗子:“我就覺得你們兩個有事瞞著我,果然讓我蹲到了!”說罷坐到臥榻上左右掃視兩人,低聲道:“既然當年的舊事被淳兒知道了,那便說說吧。”
“娘!我就是氣不過!”映淳急吼吼的搶白:“娘對爹爹這麼多年一心一意,憑什麼眼裡還要容進沙子!憑什麼呀”
我還沒說話,映淳已經又把自己委屈哭了,嗚嗚咽咽地用手背抹著淚:“我就是,就是心疼娘親”
“淳兒,爹對不起你和你娘,爹欠你們兩個的,這一輩子都還不清。”蕭承煦又陷入深深的自責和後悔,把頭浸的一低再低,眼淚順著臉頰一顆顆滑落。
“可是,能不能給我一次,彌補你們的機會?”蕭承煦抬起一雙淚眼,瑟瑟地看向蕭映淳:“淳兒,爹這麼多年一直在後悔,是我不該——”
“好了好了!”我早心疼的不得了,自己也動情的眼眶發紅,還強撐著一張笑臉打趣他們兩個:“大熱天的不怕再上了火,平日裡總笑話我愛哭,結果這有一個算一個,分明是一家子的小哭包嘛!我看呀,明天就把溫太醫請過來把你們兩個都摁在臥榻上刮一通!”
兩個人都噤了聲,蕭映淳卻還不服氣,氣鼓鼓橫了蕭承煦好幾眼。
“起來起來,堂堂燕王殿下還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我笑著往外推他,蕭承煦悻悻地讓到一邊,把映淳得意的刮著臉蛋兒朝蕭承煦吐舌頭。
“當年我蠻橫莽撞,無理取鬨,可你爹爹也還是對我好的,還像小時候那樣寵著我,讓我管著整個燕王府,什麼都順著我的心思來,還許諾過會好好疼我,會多回家陪著我。”
蕭承煦心裡不禁又泛起苦澀,那一點點未兌現的甜蜜。
“映淳,你以後也是要有夫君的人,記住娘的話,我也是想了好久才想清楚的呢。”我的眼睛亮亮的:“急功近利,表達方式錯了的愛,隻能叫占有,真正的愛,要用溫和的正確的方式,細水長流,讓時間去見證。”
“娘,我聽懂了。”蕭映淳點點頭。
我滿意地笑笑:“娘還是第一次給人講大道理呢,淳兒聽懂什麼了?”
“聽懂你跟爹感情好的蜜裡調油了!”蕭映淳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娘要是再不讓爹爹抱,我看爹都要哭出來了。”
“臭丫頭,又編排你老爹!”蕭承煦羞得耳根通紅,橫她一眼:“還不快出去!”
“我走了我走了!”映淳最愛看蕭承煦被人揭短的羞惱模樣,咯咯笑著站起身快步跑出了臥房:“不耽誤你和娘做非禮勿視的事兒了!”
一晃三月過去,朔風又起。
連民間都已經得了宮中的風聲,說當今天子龍體抱恙,漸漸已上不得朝了。
朝中大臣個個憂心忡忡,私下裡議論紛紛。
當今王上選賢任能,治國安邦,盛州百姓才過了十幾年太平祥和的好日子。
但若論起誰能繼承大統來,大臣們都是大搖其頭。
當今王上隻有寥寥幾位皇子,年長的或資質平庸或品性惡劣,幾個年幼的,又都不過是十一二歲的稚童,想來更是無法擔得起這守護大盛江山社稷的重任。
“燕王軍功顯赫,在朝有威信”
喧囂焦躁的空氣中憑空響了這樣一句,又迅速泯滅在吵嚷聲中。
大臣們其實個個聽的清清楚楚,每個人心中都有盤算。
若論賢能,論功勳,論威信,繼承大統,燕王蕭承煦無非是最好的選擇。
朝中有幾位老臣,對當年王上為了即位使的醃臢手段,也並不是沒有耳聞。
“有皇嗣而立兄弟叔侄,曆朝沒有這樣的先例。”老丞相低沉的聲音徐徐傳來:“更何況,燕王遭王上忌憚已久,經前日一難,堪堪保住性命,手中,已無半點實權。”
堂中空氣靜寂下來。
“眾位同僚,還是休提此事了。”
與外界的喧囂動蕩不同,此時的燕王府顯得格外風平浪靜。
從日日監視燕王府的官兵們看來,燕王似自此失了雄心壯誌,日日在府中休養生息,吟詩作畫,逗鳥品茶,有時陪著王妃伺弄花草,有時也親自輔導兒女課業,好不悠閒,似餘生真要就此做個閒散王爺,年輕時的滿腔熱血蕩然無存了。
燕王府本就持家省儉,現在更是縮減了銀錢用度,偌大的一個燕王府,伺候的下人少的可憐,排場比不上當朝一個五品官員,景況如此頹唐,燕王一家卻仍怡然自得,安之若素。
今年九月初九的秋收大典因王上病重而沒有如期舉辦,往年最是熱鬨非凡的節日,今年卻一下子冷清起來,好在燕王妃親自帶著映淳郡主出來,為官兵們送上花糕和菊花酒,聊補些節日氣氛。
連著幾月平安無事,官兵們也憊懶,開小差的衛兵漸漸多起來。
這一日過了未時,官兵們正倚靠著院牆打盹,從王府裡走出一個少年來,近前的一個官兵認出是映淳郡主的貼身侍衛阿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