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立於彩車上冷眼旁觀的大國師明翊唇間劃過一抹淺笑,低聲喚道:“明顏。”
“義父。”麵紗內傳出一聲淡淡的應答。
“既然停在此處,不如趁此契機,讓世人看看傳聞中神女的功夫。”
少女被遮擋的麵龐上閃過一絲錯愕。
“至於要看誰的相,就全憑你自己的心思。”
還會有誰呢?明顏剛才也同樣注意到了那邊人群的騷動。
纖長的手指伸出衣袖來輕輕一指:“那就看他吧。”
阿俞懵懵懂懂被傳召到車前來,剛才人群中有好心人撕了衣角幫他包紮了傷口,他又自己拂了一把臉上的塵土,局促地站著。
“抬起頭來。”明顏聲調不高。
“快抬頭讓神女看看呀小兄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底下有人低聲鼓勵他。
阿俞勉強抬了頭,盯著那鬥笠下隨風拂動的麵紗。
麵紗下會是怎樣一張麵龐呢?他心中好奇了一瞬間,又被強烈的擔憂和恐懼壓下。
這該如何是好,他是萬不能拋頭露麵的。
明顏此時正驚得說不出話。
下首那小小的少年雖衣上沾了塵土,手臂上胡亂地紮著布條,但掩不住他相貌堂堂,儀態端直,目光如炬,明明看去不過十一二歲的稚子,周身氣場卻強大逼人,似環繞著一股龍氣。
帝王之相。
這念頭一起,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轉頭去看義父。
明翊一臉了然,微微彎了彎唇角,微笑道:“怎樣?彆叫百姓們久等。”
“車下之人,是什麼身份?”明顏硬著頭皮開口。
“小人見過神女大人,稟神女大人,小人是燕王府的家奴。”阿俞頷首,鞠躬拱手道。
剛受了驚嚇,身上又帶傷,被忽然推到眾人麵前而依然能態度恭敬,禮節周全,語氣卻又不卑不亢,小小年紀就有這樣氣度的孩子,怎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家奴?
“閣下可否告知姓名?”明顏心中疑惑更甚。
“小人賤名,恐辱神女大人尊耳。”阿俞未再抬頭,語氣堅定。
名字都不方便說?可真有趣。和她從小到大相過的淺薄之人都不同。
“神女大人!”有膽子大些的人急切地問:“這小兄弟命格如何呀?”
“對呀大人,說說吧!這可是個好孩子,日後是不是有出息呀?”
“告訴我們吧!”
對“神女大人”接下來的話,阿俞也有一點點的好奇,但他此刻更多的盤算著怎麼混入人群中脫身,若是被不該看的人看到了,可就糟糕了。
“閣下日後,定飛鴻騰達,身居高位,前途不可限量。”明顏見眾人著了急,隻能含糊地說了幾句。
這怎麼聽著都像是一般的恭維話。
眾人都有些失望,原來神女大人不過如此,這分明什麼都沒說出來嘛!
也有善良的人安慰阿俞:“小兄弟,神女大人說你日後有大出息呐!”
阿俞卻像全然不在乎一樣,微笑著再拜道:“小人,多謝神女大人吉言。”說罷就要退回人群中。
“等等!”明顏慌慌地喚住他。
“但前路艱難險阻一步都踏錯不得。”
盛州時隔二十年,重開占星閣。
太史令帶領欽天監眾臣,已早早等候在閣前。
直等到夕陽落山,隻餘一道光為山巒鍍上一條細細金邊時,大國師明翊攜其義女明顏才在眾人簇擁下步下轎輦,不緊不慢地向閣前走來。
明翊手中提著一件法器,幽幽閃耀著紫色的光芒,那法器乍一看去像是一座做工精巧的燈籠骨架,其間綻放著一朵幾近透明的琉璃牡丹,那紫色的異光,就是從花瓣中滲出來的。
眾人見了被傳說的神乎其神的這位大國師,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言語。
美若謫仙,說的大概便是這種境界。
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端的是道骨仙風。
二人徑直踏進占星閣。
當朝王上蕭承睿,也已在閣中等候多時了,他已經幾日沒有下過病榻,今日是強撐著病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見明翊和明顏一前一後走進來,忙展一展緊皺的眉心,親自步下階梯迎接。
明翊見了蕭承睿,微微將雙眼一抬覷了一瞬,已是心中了然,但臉上仍冷冰冰的,沒有任何的表情。
明顏隔著麵紗也悄然端詳著這位病入膏肓的九五之尊。
病入骨髓,無藥可醫。縱是華佗再世,想必也無計可施。
但此人心事未了,強吊著一口氣撐著,最多也不過到——次年三月。
“此番能請國師大人和神女大人破例前來,朕不勝欣喜,大人願親為立皇儲事占卜吉凶,也是我盛州江山社稷之大幸。”蕭承睿滿含期許地盯進明翊眼中,卻被他漠然躲開了。
“王上謬讚了,明某不過是區區一名方士,也同是受皇家庇佑的盛州子民,為盛州選定合適的天子,保天下長治久安,國泰民強,本就是明某應儘之責。”
“那朕煩請國師大人,速速為朕解惑。”蕭承睿一抬手,幾個內侍就急忙將事先預備好的龜甲與蓍草杆奉到明翊麵前。
明翊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地開始卜筮。
蕭承睿因心中惶惑,坐立難安,麵上露出些焦急之色。
蓍草成卦,鼎中灼烤的龜甲也隨著碎裂聲現出裂痕來。
“大人,結果如何?”蕭承睿緊張惶惑地盯著明翊。
“王上宮中,有一位來自雍臨國的後妃。”明翊徐徐道來:“此女子命中注定,要母儀天下。”
“其子,可繼承大統。”
蕭承睿沉吟片刻苦笑一聲:“果真,也確是朕心中所想。”
明顏詫異地望向明翊。
明翊又緩緩啟齒道:“還有一事,王上若想百年之後盛州國泰永昌,請即刻釋放燕王蕭承煦,恢複其官職與軍權。”
蕭承睿錯愕道:“國師大人,那豈不是放虎歸山?”
“虎已落平陽。”明翊自巍然不動:“若無燕王從旁輔佐,日後新皇,定無法站穩腳跟。”
“他肯輔佐?”蕭承睿眼中仍是不可置信:“國師大人有所不知”
“燕王並無反心。”明翊像早已知曉他的擔憂:“何況王上心中知曉,燕王心腸極軟,又念舊情,到時自會有人從旁掣肘,牽製住他的心思。”
蕭承睿眼中擔憂未消,明翊卻滿麵坦蕩,語氣中充滿不容置疑的堅定沉穩。
“那便都依國師大人的意思辦吧”
回到安置的宮殿,明顏見四下裡無人,終於耐不住心中疑惑。
“義父。”
明翊還是那副了然於胸的樣子,唇邊含著笑意,似乎早已在等她問話:“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