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鋼鐵般堅定的麵容上也閃過一瞬的悲痛,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道:“臣,及龍鳳虎三營,誓死效忠,絕不敢違背,王上旨意!”
蕭承睿眼中立時充滿決絕,沉聲道:“近前來。”
德安離開後良久,賀蘭芸琪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顫抖著雙唇含淚問蕭承睿:“王上真要如此嗎?”
“芸琪,”蕭承睿似乎精神一下子鬆弛下來,向她寬慰地淺笑道:“你向來都是朕,最信任的人。有你做朕的皇後,是朕的福氣。大晟將來有你這樣的皇太後,是我大晟子民的福氣。”
“睿郎。”賀蘭芸琪的眼淚又簌簌的流下來,緊握住蕭承睿冰涼慘白的手。
“芸琪。”蕭承睿仍淺淺地笑著看向自己的發妻:“彆為我傷心。”
“王上,燕王殿下來了。”陳總管悄然走到旁側小聲提醒。
“你看,”蕭承睿忽然像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竟向賀蘭芸琪頑皮一笑道:“總是這小子來壞我們的好事!”
賀蘭芸琪也笑了,眼淚卻落得更多。
“皇後去歇歇吧,朕想和九弟,單獨聊一會兒。”兩人目光相觸,滿是留戀。
“承煦,你來了。”賀蘭芸琪起身迎接緩步走進的蕭承煦。
“三嫂。”蕭承煦麵上表情肅穆,鞠躬拱手向賀蘭芸琪行禮,低聲喚了一句。
兩人一同看向堂上坐著的蕭承睿。
蕭承睿用拳頭撐著麵頰,閉著眼假寐,滿麵的疲憊之色。
“陛下情況剛好一些,就急著要見你,快過去吧。”賀蘭芸琪強斂眼中悲痛,悄然離開了禦書房。
蕭承煦走向堂前,落在蕭承睿身上的目光,下意識地多了些柔和憂鬱。
幾月不見,蕭承睿的精神衰落的不止一星半點。他記憶中的蕭承睿,從來沒有像這般頹唐。
蕭承睿聽見賀蘭芸琪關門離去的聲音,徐徐地張開了雙眼,再次強打起精神來,看向堂下直直站著望向地麵的蕭承煦。
“在想什麼呢?”蕭承睿的聲音中難掩虛弱疲憊,才剛問出這一句,又是一連串的咳嗽。
他將將止住咳喘,麵容上忽地多了幾分懷念之色:“還記得嗎?你幼時,我營救你中箭受傷。你當時以為,我要死了,嚇得全身僵硬,滿臉煞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後等我醒來,睜眼看到你,你才會哭出聲兒來,說的第一句話是:‘三哥!我要你長命百歲!’”蕭承睿像是沉浸在那段回憶中,仿佛那個驚慌失措的少年郎就在眼前,不禁眼中泛淚,吃吃地笑起來。
蕭承煦也動了情,偷偷地紅了眼眶,怎麼會不記得呢?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覺得如墜冰窟如臨深淵,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恐懼,臥榻上那個雙目緊閉的男人,是他亦兄亦父的人生導師,是他敬愛的三哥啊。
當時他不知道在床前冷硬的地麵上跪了多久,醫官診治後離開,伺候的下人們忙忙碌碌,來了又走,他全然不顧,雙眼含著掉不下來的兩汪淚,四肢冰冷,少年人單薄的身板打著哆嗦,隻知死死的盯著那人緊閉的雙眼。
等到那人徐徐睜開眼,他才像卸去了千斤的重擔,撲到那人身上嚎啕大哭,待緩過勁兒來,瑟瑟地用一雙淚眼盯住蕭承睿眉頭緊鎖的怒容時,他以為三哥會叫人把他這成事不足的闖禍精拖出去打板子,他以為三哥會再也不讓他從軍了。可一隻手抬起來拭去他頰上的淚,耳邊傳來蕭承睿虛弱低沉的聲音:“臭小子,怎麼這麼能哭啊?你三哥命硬著呢,死不了。倒是你,身上有沒有傷著?”
他忽然想起那個雨夜裡跪在地上痛心疾首求他原諒的映淳,原來,那春風化雨般的原諒,是他當年教給自己的啊。
隻可惜,物是人非。
他壓下心中泛起的溫情,冷冷道:“王上,最愛提起舊事,可一旦講起舊事,必又開始算計人心。”
蕭承睿眉眼間閃過一絲心痛,苦笑道:“你現在,都不肯叫我三哥了。”
蕭承煦聽了這話,雙唇微啟,欲言又止,那聲親昵的稱呼卡在喉嚨口。
罷了,都罷了。堂上之人,早已不是他當年的三哥了。
“因為我早已看透,親情,恩義,隻不過是你慣用牽製人的工具而已。”蕭承煦心中隱隱作痛,若是在當年,他萬萬不會想到,他們兄弟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蕭承睿卻麵色如常,淺笑著低聲說:“我看中你,並非不是真心。”說罷抬起頭,盯住了蕭承煦的眼眸。
“是嗎?”蕭承煦從鼻腔中嗤出一聲譏諷的笑:“可當你誣陷我,蒙騙我,利用我,次次提防我,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想置我於死地。王上的真心,可真是高高在上,對人的情義,都是施舍。”他越說越恨,牙關也越咬越緊。
蕭承睿沉吟著低頭不語。
蕭承煦等了許久沒有等到他的回應,冷笑一聲回頭環顧著華美廣闊的大殿繼續說道:“這些年,我在戰場上守境克敵,九死一生。為王上,收西齊,退梁軍,平內亂,保民安,助王上實施新政,平衡朝中勢力!”
他緩緩回頭盯住了蕭承睿:“自問對王上的恩情,已償還的乾淨,今日,我就要和王上好好算算,你虧欠我的,到底有多少。”
他緩步逼到堂前,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畢竟,王上的時日,已經不多了,如果我再不討要,恐怕,要來不及了。”
蕭承睿故作輕鬆,眼中戲謔笑容更盛:“算算!那你說吧,朕都虧欠你什麼了?”
“蕭承睿,你莫要顧左右而言他!”蕭承睿漫不經心的語氣讓蕭承煦的翻湧情緒直衝頭頂。
“我母妃的死。”
“你母妃的死。”蕭承睿緩緩開口。
蕭承煦繃緊了身子,焦灼地等待著他遲到了這麼多年的解釋。
“其實,我終究,還是回來遲了,父皇,也果然犯了糊塗。他臨終留下遺言,將王位傳給你,當時,隻有你母妃在場,沒有旁證,沒有詔書。”蕭承睿抬頭,直直對上了蕭承煦的眼眸,端詳著他的神色:“你母妃自知,無力保你坐上王位,就與我密談,說要把王位讓給我。”
“所以,你當時求得三大親王的支持,擁你登上王位,”蕭承煦的聲音因氣憤而打著顫:“可為什麼你要我母妃並無奢求!”
蕭承睿眸色漸深:“我對你,與對其他兄弟不同,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不後悔當初保下你,也不後悔,當初的所作所為。”
他像是忽然來了精神,一字一頓道:“父皇老了,糊塗了,做出了錯誤的決定,而我,糾正了他!”
“你到現在了還把這一切說的這麼理所當然嗎!”蕭承煦怒發衝冠,伸出手臂直指向堂上安坐之人,厲聲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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