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玉,你可一定不要怨我呀,她心裡暗自祈禱。
蕭承煦正在長廊上疾走,迎麵踱過來一個白發道人。
他正思忖著那人麵孔有幾分熟悉,那道人卻站住,微笑著向他行禮道:“見過燕王殿下。”
“閣下是?”蕭承煦有些詫異。
“在下是前朝國師,明翊。”那人立直身子,朗聲答道。
二十年不見,這道人的容貌居然未變分毫。
蕭承煦心中暗自吃驚,忙拱手道:“國師大人。”
明翊眯著一雙桃花眼將蕭承煦上下端詳了一番,淡淡笑著啟齒道:“在下有多年沒有為人相麵了,但今日見了燕王殿下,實在是豐神俊朗,氣宇軒昂的好相貌,不知殿下可否賞光,讓在下為殿下觀一觀?”
蕭承煦驚訝之餘又有些好奇,心中暗想明翊該是忘了多年前曾與他見過麵,或者根本沒有認出他是當年那個莽撞的稚童,索性挺直腰背牽了牽唇角道:“榮幸之至,有勞國師大人了。”
“依在下看,”明翊徐徐道來:“殿下為我大晟開疆拓土,保國泰民安,可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尊位。”
“但必定在這一人之下,”明翊麵上悠閒之色忽然一掃而空,緊盯住蕭承煦雙眼:“否則那萬人之上,就是無人之巔了,殿下若想孤苦伶仃了此餘生,便儘管繼續守著這執念。”
蕭承煦驚出一身冷汗:“多謝國師大人提點。”
明翊神色稍緩,像沒聽見蕭承煦的話一樣繼續說道:“殿下此生這段姻緣選的極好,當今,和王妃琴瑟和鳴,舉案齊眉,日後,也定能白頭偕老,樂享天倫。”
蕭承煦才展了展緊皺的眉心,明翊又是話鋒一轉:“不過,殿下這段姻緣來之不易,切不可叫他人擾亂了心曲,那便壞了半生的命格,後患無窮。”
蕭承煦隻覺得醍醐灌頂,袖中那封手信此時仿佛烙鐵似的燙著手臂,再鞠躬拱手拜道:“大人這一番話讓本王受益匪淺!本王想備些薄禮,來日親自登門道謝,不知大人當下——”
“寒舍承不起殿下光輝。”明翊抬手打斷他:“不過,在下見殿下袖中那個荷包繡的甚是精美,可否向殿下借來觀賞一番?”
蕭承煦才注意到袖中荷包露出一角,雖滿腹疑問,仍畢恭畢敬取出荷包遞了上去。
蕭承煦向來愛惜這隻鴛鴦荷包,我也時不時進行些縫補增添,今天在邊角處點綴上些荷花蓮蓬,明天又在鴛鴦尾羽處補上兩捋金線,因此雖帶在身上這多年,荷包不舊反新,反倒更添了幾分斑斕靚麗。
掏荷包時從袖中帶出那張紙條,像片落葉似的打著旋兒飄零落地。
蕭承煦才俯首拾起來,明翊的手掌卻攤平伸到他麵前:“這紙條在下可否朝殿下討了做見麵禮?殿下若想謝我,這便足夠了。”
蕭承煦驚詫了一瞬,隨即懂了明翊話中含義,麵有赦色地將那紙條遞了上去:“任憑國師大人處置。”
明翊接了紙條,又將荷包遞還給蕭承煦:“燕王妃好繡功,殿下可要記得抓牢了王妃一雙巧手。”
二人分彆才走出幾步,明翊又喚住蕭承煦。
蕭承煦驚異地回頭望,明翊朗聲笑到:“在下想再提醒殿下一句,男兒郎吃點苦頭受些委屈,有時並不是壞事,曆練過後,反倒更能清醒地看清自己的心。”
蕭承煦正懵懂不知其意,明翊又笑眼彎彎揶揄道:“在下說的對吧,小王爺?”
說罷不等蕭承煦再問,已飄然而去。
向前行了不遠,明翊見四下裡無人,將那紙條隨手拋進手中提著的牡丹法器中,紙條像著了火一樣頃刻燃成灰燼,那籃中盛開的牡丹卻一瞬失了光彩枯萎衰敗下去,片刻後又綻放如初。
嗬,好凶邪的藥,和那人心腸真是如出一轍。
明翊眸中一暗,在心底冷笑一聲。
那人生前也算位明君,死後竟要陪自己那個蠢兒子演這樣一出荒唐戲。
喪鐘響了。
“王——上——駕——崩——!”宦官尖細的嗓音刺破初春的寂靜。
蕭承煦如遭雷擊,雙腿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跪在軍帳中惶惑不安的小少年涕泗橫流的哭喊就響在他耳邊。
“三哥!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我害死你了!三哥我害怕,你死了我怎麼辦呀我要三哥好好活著,我要你長命百歲!”
淚珠悄悄滾出眼眶,冰涼地順著麵頰緩緩滑下,他雙拳緊攥,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雙肩因悲痛瑟瑟發抖,可是再也沒有邊罵著他“臭小子”邊幫他擦淚的那個人了。
父皇走了,母妃走了,現在那個曾送了他第一把小弓,第一次教他騎馬,他少年時的榜樣和英雄——他曾最親最愛的三哥,也走了。
人生至此,隻剩歸途。
顯德八年,大晟開國皇帝蕭承睿崩逝。
嚴海正焦急地等在宮門前,一個藍衣袍的小宦官經過他身邊,低聲喚了句:“師父!”
嚴海驚詫地轉頭看那孩子,竟是阿俞。
“阿俞?你來這兒乾什麼?怎麼穿成這樣?”嚴海滿腹的疑問。
“我放心不下殿下,”阿俞羞澀一笑:“就擅自跑過來了,但師父放心,我瞞著王妃和郡主來的,她們不知情。”
“至於這身衣服”阿俞笑著撓撓頭:“殿下怕我出門當差的時候,總是那一套衣裳太惹眼,特地給我置辦了好幾身行頭,讓我隨機應變的。”
“殿下想的還真是周全,不過你小小年紀就做過不少凶險的差事,也真是苦了你。”嚴海心疼地拍拍阿俞的肩膀。
“殿下也都是為了曆練我,我不覺得苦。”阿俞反倒像安慰嚴海似的笑笑:“師父,沒關係,我早就習慣了的。”
兩人正閒談著,兩個帶甲侍衛卻從宮門內匆匆跑出來,朝守門官兵大喊道:“封鎖宮門!任何人不得出入!啟翰世子有令,抓捕嫌犯蕭承煦!”
“嫌犯?!”嚴海和阿俞都驚詫不已:“殿下怎麼會——”
守門官兵頃刻間數量多了一倍,個個手扶刀柄列隊在門前侍立,寬敞宏偉的宮門被圍的密不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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