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鏘鏘順著台階也拐了彎,四周光線減弱,他學著彼得打開了手把燈,前麵走著的彼得這時停住腳步,高舉著燈轉過身,站在一個陰暗出風的門口安靜地注視著後麵走來的董鏘鏘。
那應該就是酒窖地下一層的入口了,董鏘鏘心裡想著,視線卻從門口滑向旁邊繼續下行的台階。
陰涼的風撲麵而來,不猛烈卻持久,隱約還能聽到若有似無的蕩漾水聲。
見董鏘鏘走到自己麵前卻依舊向下張望,彼得猜出他的疑惑,望著下方解釋道:“水泵壞了,下麵兩層的積水還沒抽乾淨,晚上繼續。”
“那下麵的酒……還都泡在水裡?”
彼得點頭。
“長時間浸泡在水中,酒的外環境也許會出現溫度變化對酒來說難道不危險麼?”董鏘鏘用儘量溫和、試探的語氣虛心地質疑著,沒敢直接問對方酒會不會變質。
“你這個問題我們問過研究所,他們的回複是:洪水本來就涼,進入地下後會變得溫度更低,如果水能持續保持當前的低溫,酒瓶和酒桶全都密封良好並且沒在下麵撞到牆體發生破裂,那一星期內應該都是安全的,但超過一星期(變質的)風險就會增加。不過好在新抽水泵今晚就能到。我們會儘快抽乾所有積水,恢複電力,讓酒窖重新恢複到以前的恒溫狀態。”彼得朝入口伸了下胳膊示意董鏘鏘可以進去後,甩出一句話後率先舉著手把燈遁入入口處的黑暗,“應急燈不亮,你小心腳下。”
環境從宜人到惡劣隻要一場洪水,董鏘鏘歎了口氣,看樣子一會兒自己得給鄭春花打個電話問問對方用完水泵沒有,他可以把水泵借給彼得,也算舉手之勞。
一進入酒窖一層,董鏘鏘手把燈的淡藍光仿佛被四周的漆黑眨眼間吞噬個乾淨,周遭黯淡,董鏘鏘的眼睛著實適應了好一陣才逐漸看清麵前兩三米的事物,他猜測就算應急燈正常工作恐怕為了滿足存酒的要求光線也亮不到哪兒去。
狹長的酒窖地麵覆蓋著看不出厚度的稀泥,稀泥裡還混著大量的沙,深一腳淺一腳的體驗像極了那年夏天他在威廉港海灘上行走的感覺。
更讓他驚訝的是,他原以為這一層的麵積跟地麵建築相差無幾,等眼睛適應後才發現依舊看不清酒窖的那頭,而從他所處的位置到兩側牆壁的距離來看,這層應該比地上的六邊形寬了不少。
“小心垃圾桶。”彼得的聲音從前麵傳回時竟還帶著回聲,這層到底有多大?
董鏘鏘聞聲定住身形,將手把燈拿到身前橫著左右晃了幾下,果然看到一個蓋子上帶鎖的鐵桶。
“這裡麵裝的什麼?”他沒好意思伸手翻開。
“都是碎玻璃。如果再來洪水,碎玻璃很容易傷人。”
進來快一分鐘了,董鏘鏘突然意識到酒窖內撲鼻而來的潮熱氣味遠沒剛才台階處來的濃鬱,反而清新了不少,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自覺地嗅了兩下鼻子。
彼得似乎看到了他的動作,又或者猜到了他的疑惑,將手把燈照向天花板:“恒溫係統因為停電還在罷工,電力換氣開不了,隻能恢複最原始的自然通風係統先湊合用,目前看效果還不賴。”
借著手把燈的微弱光圈,董鏘鏘留意到頭頂半拱形的天花板、頂燈、四周牆壁和酒窖中間的幾根支撐柱上全都是泥漿飛濺的痕跡。頂燈和頂燈間還有圓型蜂窩狀的結構,這估計就是彼得口中的自然通風係統了。
“這個酒窖傳到我父親手上時就已經有上百年曆史了,整個建築都是由本地最有名的板岩堆砌而成,存放了超過一百三十種不同年份和品種的葡萄酒,除了瓶裝外,還有超過三十個一百升以上的單體橡木桶,這些差不多就是整個家族的全部存貨。”彼得的聲音由遠及近,他手上的那束光也越來越亮,“我像約瑟菲娜這麼大時非常喜歡在這裡玩耍,看著大人們前前後後的忙碌總能讓我心情很好,如今這裡也是約瑟菲娜最喜歡的地方。當這層的水抽完後,站在這裡看到它的樣子時,我的心就像在滴血,那種感覺就像在哀悼自己的死亡。”
彼得敘述時,董鏘鏘的視線落在緊貼著牆壁矗立的上杵天下杵地的木架,上麵或整齊或淩亂的堆滿了被泥漿深淺不一“洗”過的酒瓶。
他走近木架,本想順手從木架上抄起一瓶看個仔細,腳下冷不丁被什麼東西絆了差點撞到木架,低頭細看,才發現一個和旁邊泥地同樣顏色的瓶底紮在泥中。他蹲下身子,將手把燈放穩在木架上,兩手交替,很快從泥裡挖出一瓶沾滿泥的酒,瓶身被汙泥包裹,散發出土腥味,標簽被泥糊住,能看到氣泡在暗色液體中上下遊竄,掂在手中沉甸甸的,望著在昏暗光線下若隱若現的金色標簽,洪水將酒推入泥中的畫麵在他腦中浮現。
“這就是洪水葡萄酒麼?”董鏘鏘抬頭問暗處的彼得。
“就一個晚上,上下三層大約四萬瓶葡萄酒一個都不少全被淹了,但這層挑高高,頂部沒被淹,放在木架最高處的(酒)也就基本沒受太大影響,最多隻是濺了些(泥漿),放在低處的就沒這麼幸運了,水抽出去時,(酒瓶)全都東倒西歪的紮在泥裡,你現在看到的這部分是我們後擺上去的,還有一部分是從下麵兩層漂上來的,被我們統一放到了這裡。”彼得伸開五指在自己和董鏘鏘之間的空地處畫了個圈,“這一層主要是瓶裝酒,下麵兩層除了瓶裝酒外還有幾十個酒桶。我其實還是幸運的,我朋友的(酒窖)安全門全都放下來了,但洪水卷著石頭很輕鬆就砸開了,他的酒窖很大卻隻有不深的兩層,幾十桶葡萄酒很輕易就被衝出酒窖,有些桶在酒窖幾公裡外的地方被找到,更多的不知去處。許多同行一夜之間失去一切,到最後甚至連一滴酒都沒剩下。”越走越近的彼得不勝唏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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