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辨方向,隻管按照申服所言,不曾回頭,遠離身後的佛國,離得越遠越好。
一直飛,一直飛。
隻是就在他心中稍鬆一口氣的瞬間,他卻驀然聽到了身後遙遙傳來一道熟悉的帶著痛楚的悶哼聲,以及方才那個智法和尚乖吝的得意大笑之聲:
“地獄道道主又如何?比起其他五位道主,你卻是差了太多!”
王魃心神劇震,原本心裡極力回避的擔憂,終於在這一聲中,驀然爆發!
“師弟!”
這一刻,他本能轉頭望去!
而就在這轉頭的瞬間,他的腦海之中本能地驀然一跳,警兆大作,如夢初醒!
“好厲害的惑神之術!”
王魃瞬間清醒!
立刻便回想起申服的叮囑,想要閉上眼睛。
隻是還是遲了。
這一瞬間,他的眼睛仿佛不受控製了一般,怔怔看著他一直極力躲開的佛國。
那是一尊橫亙在茫茫界海之中的巨大臥佛。
身體側臥,一手枕腮,一手輕托一朵蓮花於胸前。
通體金燦,麵容、肢體飽滿慈和,雙眸微閉。
似金身塑像,又似一尊活著的佛。
而在手中蓮花裡,明明隔得遙遠無比,王魃卻仿佛看到了那蓮花花蕊之中的一座座佛寺、凡間、地府,這其中有麵露喜悅的白衣僧人,有極樂之態的凡人,有形態醜陋無比的惡鬼、畜生……
這蓮花之內,便仿佛藏有一方世界!
掌中佛國!
這一刻,似是察覺到了王魃的注視。
那尊大佛竟緩緩睜開了雙眸,帶著慈悲與寬和,看向王魃的眼睛。
溫暖、放鬆的感覺,一瞬間包圍了王魃。
他仿佛回到了母體之中,享受著從未有過的安寧和自在,外界的紛紛擾擾,界亂之海等待他的小倉界,以及步蟬、易安、清揚、師弟,似乎都再不會讓他感到擔憂和煩惱……
那是一種極樂之樂。
然而就在這一刻。
王魃的衣袖之上,一塊牌位驀然飛出,正要對著王魃拍下。
隻是元神之中,一直寂寂無聲,毫無存在感的辟地杖,卻仿佛感受到了侵犯,也驀然一震!
牌位微微一滯,隨後竟是無聲又縮入了衣袖之中。
而辟地杖的異動,也一下子驚醒了王魃。
他急忙回過神來!
連忙閉目,轉過身去。
隻是心中,竟是猶自不斷重現著那尊大佛的身影,無數的細節,竟都纖毫畢現,且他越是想要將之遺忘,卻反倒是記得越發清晰,甚至連那佛經梵唱之聲也越發清晰,便仿佛在他耳邊低吟一般!
“好邪門的法術!這是規則的運用嗎?我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王魃心中沉重。
便在這時,元神之中的辟地杖,卻是再度一震。
隨即散發出土黃光華,將他的元神儘數罩住。
原本清晰無比的臥佛身影,他竟漸漸記不清楚模樣。
而得自大海市仙府的古琴也驀然自彈自撥起來,琴聲滌蕩,迅速將他耳邊的梵唱儘數驅散。
心中隨之一清。
強忍著去看申服的情況,他不敢有任何逗留,迅速朝著遠離這臥佛的方向,極速飛去。
而同一時刻。
就在王魃順利擺脫了臥佛蠱惑,加速逃離的瞬間。
臥佛手中托著的那朵蓮花之上,正注視著申服與智法交手的幾道視線忽地心有所感,忍不住朝著王魃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幾道視線無聲間碰撞,迅速交流。
“這人身上,怎麼感覺像是沾染了那裡麵的味道?”
“有些像,但又有些不太像……不過能夠勘破佛主布下的手段,此人倒是有些意思,隻怕羅漢之下,多半不是其對手,便讓智法去吧,此人說不準便是害了普緣的凶手,正好讓他報了此仇,也算是因果輪回,還有從那裡帶回來的那些行者們,最好也問清楚,普緣和那些行者應該是一同消失的……”
“話說回來,這地獄道道主倒是有些張揚跋扈了,以他的境界修為,擔任此位還是有些勉強……不過他對六道之主有救命之恩,六道之主對他自然格外寬容,咱們也不好說什麼。”
“六道之主傷勢一直未愈,看樣子也懶得管這些。”
“行了,這些也不多說了……就讓智法去吧。”
“嗯,那就智法了。”
三言兩語間,幾道視線便完成了交流。
數息之後,雙臂格外粗長的智法,憤憤收手。
似乎聽到了什麼,恨恨瞪了申服一眼,隨即迅速駕著祥雲從這蓮花花蕊中離去。
申服感應著四周投來的注視,麵色冷淡地緩緩收起了身上升騰的滾滾魔氣,冷哼了一聲,隨即便走入了下方的地府入口。
這裡,也是六道之主修養所在。
在略顯昏暗的通道中一路行走。
走過一處轉彎之時,他微微一頓,隨即又似若無事地走過。
行了一段路,走到了一處岔路口。
他走了兩步,轉頭看到了路口上方懸著的一麵鏡子。
目光微眯,視線無聲地掠過下方的地麵上,果然看到了一點點微乎其微的粉末。
隱隱間,似是猜到了什麼。
輕輕走過,原處那一點粉末,隨即消失不見。
他沒有停下,而是走向了正對麵的那條通道。
通道昏暗而漫長,又是經過了一陣行走,一抹明亮終於在視線中展開,申服終於停下。
一座明亮卻死寂的宮殿,靜靜地坐落在這片洞穴深處。
而在宮殿外的庭院裡,一道籠罩在純白光芒中的身影正背對著他,站在一株爬滿了人臉的菩提樹前,負手仰望著什麼。
似乎聽到了他走來的動靜。
這身影緩緩轉過身,看向申服,輕笑道:
“送走他了麼?”
申服心臟驟縮!
……
“也不知道師弟現在如何了……”
在驅風杖的極力推動之下,王魃一路疾飛,也不知道到底飛了多遠,直到再也感應不到那處臥佛,他才終於頓住身形。
心中卻不由得擔憂起了申服的安危來。
雖然申服在這無上真佛的勢力中,明顯背靠大樹,地位不低,但他冒險將自己送出來,又故意引起彆人的注意,這般行事太過高調,很可能會引起彆人的懷疑。
尤其是這無上真佛之中,既然有著智空菩薩那樣的厲害人物,未必便察覺不到申服的小動作。
隻是如今他實力有限,即便心中迫切想要了解申服的消息,卻終究是無能為力。
站在這茫茫界海虛空之中。
環顧著四周相隔遙遠,似是星辰的界域。
沒有了仙人關困縛,沒有了界亂之海人為改造的規則,這裡的一切,似乎都清晰、乾淨了許多。
隻是他身在這片虛空之中,卻隱隱有種格格不入之感。
“是兩邊的規則並不相同的緣故麼?”
王魃心中暗暗思索。
他雖然大多數時間都在界內,但也會因為一些事情不得不離開小倉界,這個過程中,自然而然便沾染了界亂之海中的規則。
而界亂之海內的規則和外麵,自然不太一樣,有這種格格不入之感,也實屬正常。
但這一刻,除去規則上的格格不入,他看著茫茫的界海,心裡亦是生出了一絲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和孤獨。
不過他很快便又鎮定了心神,快速捋清思路。
“得先找個地方,將身上界亂之海的規則祛除掉,不然太過顯眼,也有些影響施展。”
他的腦海中,第一個念頭便是雲天界。
但他隨即便微微搖頭:
“不行,無上真佛攻打了雲天界,還不知道情況到底如何,雖然應該是最適合我的界域了。”
小倉界的修士,隻要是在小倉界內飛升的,幾乎都是出現在雲天界。
根據薑宜的說法,這是因為兩界很多方麵都很相似,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但師弟特意在和彆人的交談中,提到雲天界,多半是存了提醒的心思。
在不清楚雲天界到底有沒有被無上真佛攻破、占領前,貿然去尋找雲天界,反而存在著極大的風險。
心念微動,他立刻便想到了申服之前說的話。
“師弟讓我去章屍之墟等他……可是章屍之墟,又是在哪裡?”
“不過他隻說了這個名字,顯然是篤定我能夠找到,說明在這界海中,應該是有名氣的地方,既然如此,隻要找到存在修士的界域,或許便能得到線索,順帶也能了解清楚如今外麵的情形。”
心中很快將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做了安排。
漫無目的地飛行之下,他很快便看到了一群食界者漫遊在虛空中,似是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這群食界者即便隔著還很遠,卻已經激動地迅速飛了過來。
看到這群既陌生又熟悉的食界者們,王魃下意識頓住了身形,一時間竟有種恍惚和懷念之感。
當初讓整個小倉界都畏之如虎的食界者們,即便張牙舞爪,可此刻在他的眼中,竟顯得有些可愛起來。
隻是沒等他將袖中藏的那些神獸們都喊出來大快朵頤,耳邊,便驀然響起了一聲佛號。
“無上真佛……敢問施主,你的身上,為何有我那弟子的味道?”
王魃心中一沉,劍鞘無聲落入手中的同時,身形急轉望去。
不遠處的虛空之中。
一尊雙臂奇長的黃衣僧人立在一團祥雲之上,背生佛光。
除去沒有頭發之外,便連眉毛也沒有,全然看不出是老是少。
此刻單掌豎於前,朝著王魃行了一禮。
隨後直起身軀,目光炯炯,緊緊盯著王魃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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