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仲夏節已經過去了許多天,河穀鎮上卻處處能看到節日留下的痕跡。
向來無精打采的協會接待員“茉莉”小姐,換上了商店促銷時買下的純銀耳釘;
“青草坩堝”埃德溫娜女士全新研製的解酒藥劑,在仲夏期間廣受好評,據說在考慮大規模生產。
小鎮中心廣場的龐大篝火,已經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清理乾淨。
但仍舊能在廣場角落,幾片不起眼的地磚縫隙裡,看到灰燼殘餘的焦痕。
相比之下,白山雀酒館的冒險者們,似乎並沒有察覺到節日已經遠去。
哪怕各類活動已經結束,酒館內的氛圍依然熱烈。
自夕陽下落、暮色漸濃,到黎明破曉、晨光燦爛,琴聲、嚷鬨聲、歡呼聲,乃至有些破音的胡亂歌聲,從未停歇。
對於這些將腦袋彆在褲腰帶間,行走在鋼絲之上的冒險者來說,所謂“仲夏日”隻是一個慶祝的由頭。
任務之後,每一天都是節日,每一次呼吸都值得紀念。
“欸,前兩天卡蘭福爾那邊的動靜可不小,你知不知道裡麵有什麼內情?”
酒桌上,有身著簡陋皮甲的冒險者,故意提高音量,朝身旁的隊友問道。
彼此間知根知底,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
縱使私下裡已經討論過無數遍,隊友依舊裝作好似第一次聽對方談起這個話題。
表演跡象嚴重,非常刻意地扯著嗓子,大聲回道:
“好家夥,那光團閃的,老子出門撒個尿,還以為天亮了。”
“第二天問誰都說不清楚,我現在也正納悶著呢!”
果不其然,
話音剛落,便聽一道帶著濃濃醉意,連話語聲都變得有些模糊的聲音,自隔壁桌傳來。
“不就是那點事情麼,沒什麼好說的!”
隻見一個大白天便已經喝得臉頰漲紅,滿身酒氣的紅須矮人,搖晃著他那如樹墩般壯實的身體。
故作豪爽,仿佛不在意般靠躺在椅背上。
隻嘴角略微上翹的胡須,與不經意間朝身側旁人瞥去的眼角餘光,顯露出他內心的想法。
“哦,到底怎麼一回事,你說說?”
見對方上鉤,最開始說話的那名冒險者順勢接過話題,語氣中帶著些刻意的好奇,追問道。
甚至還把自己那瓶喝得隻剩下三分之一的麥酒,送到了對方桌上。
冒險者的舉動,矮人似乎頗為受用。
接過酒瓶,仰著腦袋,將裡麵的麥酒一飲而儘。
滿足地打了個酒嗝。
也不賣關子,直接便說起了他所了解的,其中的“具體詳情”:
“據我那個前些天正好在卡蘭福爾補給的哥們說,嗝……”
“一個發癲的邪教徒,在教會眼皮子底下用某種邪惡的儀式,把來自薄霧森林深處的強大魔物,引到了卡蘭福爾。”
“最後連太陽神教會的牧師,都被弄‘爆’了。”
“砰!”
說著,矮人更是將雙手縮在胸前,粗蘿卜般的五指張開,猛地比了個爆炸的手勢。
臉上滿是戲謔,對那名死去的牧師沒有絲毫同情。
“那威力……嘖嘖。”
“你還算是好的,就在河穀鎮,頂多聽個響,就當是看個熱鬨。”
“我那兄弟可就慘了,隻顧著逃命,一整車貨都被燒成了焦炭。”
“半年白乾!”
聽矮人這麼一說,仿佛真的知道些什麼實情,原本隻是想著隨意打聽些情報的冒險者,臉上竟也顯露出驚奇。
主動上前,幫著對方將身前空空蕩蕩的酒杯滿上。
“這麼大威力,連河穀鎮都能看到,那卡蘭福爾呢,不會整個鎮子都沒了吧?”
“那倒不至於。”紅須矮人擺了擺手,另一隻手掌撫摸著自己圓鼓鼓的肚皮,眯著眼睛無比愜意。
“也就半個鎮子吧。”
“但據說那位邪教徒是咒法係的高階施法者,不僅是空氣,連附近的水源都被汙染了,導致鎮裡那些平民就算還活著,短時間內怕也住不下去咯。”
幾人的對話本就沒有什麼掩飾,再加上矮人天生的大嗓門。
幾句話下來,幾乎大半個酒館都聽到了矮人口中的“實情”。
“就沒什麼人管管嗎?”有外貌稚嫩的冒險者壓低著聲音,似乎害怕被某些人聽到,“城堡裡的那些貴族‘老爺’,哪怕是咱們協會……就任由他們這麼亂搞?”
“怎麼沒人了!”
紅須矮人吹胡子瞪眼,情緒有些激動。
“那天晚上我還看到……”
可話剛說到一半,自知失言,又忽地閉嘴。
哪怕旁人再如何激將,也隻閉口不談,埋頭喝酒。
就算被逼得急了,也就推搡著噴兩句臟話,然後胡亂扯些無關的話題。
吧台之後,“查普頓”默默收回目光。
指尖捏著柔軟細布,依舊仔細擦拭酒杯。
前些天,那道自地平線迸發升起的燦金光芒,他自然也看到了。
作為整個河穀鎮上,最多冒險者們光顧酒館的老板。
他雖然很少參與冒險者們的話題,隻是默默無言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但這麼多年經營下來,還算是有些人脈。
隻是,對於卡蘭福爾發生事件的詳情,自己那些“人脈”,基本也都是三緘其口。
使得他並不比此刻的紅須矮人多知道些什麼。
而如果真的想要打探情報……
查普頓手中動作忽地一頓,目光下意識瞥向吧台左側,那個正舀著餐勺的黑發青年。
腦中閃過的,是前天清晨的畫麵。
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剛剛應付完哄鬨了整晚的酒客,打著哈欠正打算換班。
身背雙劍的身影,便徑直走進了酒館大門。
雖然外表看上去並不如何疲憊,但從對方破爛護甲上殘留的血跡,以及那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來看。
顯然剛經曆過一場危險的任務。
臨近回城,保險起見在野外休整一夜,清晨再趕路的謹慎冒險者,並不少見;
回城後不急著修補裝備,先回旅館休息整頓的冒險者也常有。
但不知道為什麼,以老板身份經營酒館多年的直覺,卻讓查普頓在無形中,將這個名為“夏南”的年輕冒險者,與前些天晚上的輝光爆炸,聯係到一起。
或許……
“老板,再來一份蘑菇湯。”
自身前傳來的招呼聲,將查普頓從思慮中喚回現實。
“好嘞!”
他下意識又用力擦了兩下手中的酒杯,才把它放回櫥櫃,走向後廚。
夏南自然不知道對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