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清晨，不周山頂依舊雲霧繚繞，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草香。吳子元臉色蒼白，身形搖晃，卻執意要下山。
「養好傷再走，不耽誤去解決青州之事！」蓮笙斜倚在木屋門口，一身綠衣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墨發如瀑，隨意披散在肩頭。她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吳子元苦笑一聲，拱手道：「神君，你知道的，這具身體的壽命有限。隻要我能早一刻回去，就能在死前為青州多做一點事！」
蓮笙低頭冷笑了一下：「造孽的是你，如今這般也是你，扈王不覺千辛萬苦回到人間，就像個笑話嗎？」
「那神君呢？不好好的在天外天待著，偏偏來來這三界攪動風雲，我不知道您的最終目的是什麼？但是神君就確定一定能得到你要的結果嗎？最後不也會是個笑話嗎？」
蓮笙無奈一笑，眼波流轉間儘是自嘲：「以前，我自認與你們不同，不過如今，那隻狐狸若當真下了山，我當真如你一般，成了個笑話！」
「神君，生而為人，從生的那一刻，他的父母，家庭，環境，責任創造的那個他便是一個獨立人。此身已立，則與前世來生無涉。青丘少主，其位既定，縱有他重身份，此生於他，青丘少主的責任和仇恨，他便卸不下，也丟不掉！」
蓮笙的目光落在吳子元身上，久久不語。她知道此刻，沒有任何人比吳子元更能與胡九感同身受。
蓮笙沉默良久，最終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她明白吳子元話中之意，卻也深知自己無力改變。她轉過身，不再看吳子元執拗的背影，淡淡道：「去吧，願你早日帶著青州脫離苦海。」
吳子元深深一揖，轉身離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雲海之中。蓮笙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她知道，這一彆，或許便是永訣。
不周山頂，隻剩下蓮笙一人。她緩緩走到懸崖邊，俯瞰著腳下翻湧的雲海，思緒萬千。
良久，她才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了那間簡陋的小木屋上。
她推開門，屋內光線昏暗，胡九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蓮笙走到床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滾燙。她皺了皺眉，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
她從袖中掏出一瓶丹藥，倒出一粒塞進胡九嘴裡。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流遍胡九全身。他的臉色漸漸好轉，呼吸也平穩了一些。
蓮笙這才鬆了口氣，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昏暗的光線下，胡九的眉眼越發清晰，少了平日裡的跳脫，多了幾分沉靜。
蓮笙伸手輕輕撫摸著他蒼白的臉頰，指尖冰涼。她想起初見他時，他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年，如今，卻已經被折磨得如此憔悴。
蓮笙收回目光，指尖的涼意讓她回過神來。她自嘲地一笑，自己竟也會有這般溫柔的時刻。
胡九的眼皮微微顫動，似乎快要醒來。蓮笙起身，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慵懶。
「師父……」胡九的聲音沙啞無力，帶著一絲迷茫。
蓮笙端著茶杯，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醒了？感覺如何？」
胡九睜開眼，看到蓮笙近在咫尺的臉，微微一愣，隨即又恢複了平日裡的嬉皮笑臉：「還好，死不了。」
「嗬，」蓮笙輕笑一聲，「你倒是先生氣了。」
她邊說邊將茶杯遞給他。
胡九接過茶杯，一飲而儘，乾涸的喉嚨才得到一絲慰藉。他抬眼看向蓮笙，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師父……我…？」
蓮笙像是早已洞悉他的心思，放下茶杯，在胡九對麵坐下，神情一凜，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阿九，我活太久，有時難免倦怠。往日裡，多於一言的解釋，我皆不願多說。但是今天…例外！」
「師父……」胡九剛想開口，卻被蓮笙抬手打斷。
「先聽我說完……」蓮笙輕歎一聲，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飄渺的雲霧，語氣中帶著一絲悵然：「從我為你逆天改命那一刻起，你的命運軌跡我便隱約可見。你若執意踏上那條路，便是死路一條……你體內的力量……」她頓了頓，語氣變得低沉而凝重，「那力量…不屬於，遲早是要還回去…」
「不屬於我……」胡九出乎意料的平靜，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答案，「那屬於誰？屬於……你口中的那位師父嗎？」
蓮笙緩緩轉身，目光落在胡九身上，帶著一絲無奈和憐惜，「你一如既往的聰慧，能猜到這一點，我並不意外。」她頓了頓，聲音輕柔得如同飄落的桃花瓣，「可是阿九，沒有那份力量，你去了也無異於飛蛾撲火，你……當真還要去嗎？」
胡九欲言又止，低喚了一聲：「師父……」
「罷了，我明白了。」蓮笙幽幽一歎，轉身望向窗外，語氣中帶著一絲自責，「吳子元說得對，你終究隻是你，我不該仗著你對我的情，去強迫你做選擇！」
胡九嘴唇翕動，欲言又止，最終隻是低垂著頭，濃密的眼睫遮住了他眼中複雜的情緒，如同被烏雲遮蔽的夜空，讓人難以窺探。蓮笙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她又何嘗不明白他的心思，隻是有些事情，如鯁在喉，難以言說。
她揉了揉眉心，疲憊之色顯露無疑：「明日我下山一趟，走的時候……記得把屋子收拾一下！」
「師父，師父……」胡九猛地起身，跪倒在蓮笙麵前，緊緊抱著她的腿，聲音哽咽。
蓮笙閉上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阿九……你的人生我還你了…」
胡九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隻是肩膀微微顫抖著，像一隻受傷的小獸。他緊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可終究還是沒能忍住，一滴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在雪白的衣襟上，暈染開來，像一朵盛開又凋零的蓮花花。
蓮笙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五味雜陳。
蓮笙抬頭揉了揉胡九的頭，故作輕鬆的調侃道：「阿九，你……你這樣，小心我反悔。」
胡九眸，淚眼朦朧間，望進蓮笙溫柔含笑的雙眸，哽咽著低語：「師父，我…我一定回來，活著回來，陪你百年，千年，萬年……」
蓮笙指尖輕柔拂過胡九眼角的淚珠，恰似拂過一朵沾染晨露的幽蓮。她低眉淺笑，聲如清泉流淌：「阿九……做不到的承諾，還是默許的好！」
語罷，她素衣飄飄，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際儘頭。唯餘一抹清雅的幽香，如霧如紗，纏繞在胡九鼻尖，經久不散，似是蓮笙最後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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