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挖機又來到了門口,李春仙堵在門口,還是不肯動身。她仿佛也不是真信梨花樹這個神,隻是為了沒有兒子,和村委賭氣罷了。
正巧,小癩子一家坐著四輪剛從醫院回來,路過羅家,見人多便停了下來。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剛出生的小寶吸引,便都圍上去逗弄那孩子。
癩子媳婦在車上,遠遠喊李春仙:“春仙,過來看看!”
這麼多人看著,春仙不能一直死守著挖機,隻得走過去,強裝欣喜:“真心疼人,小家夥,好福氣,帶把的。”
福田從駕駛位下來,笑著和長樂他們打招呼:“二哥,三哥,你們推樹啊?”
長樂沒回答,笑嘻嘻問道:“好小子,小我好幾歲,你倒是比我先生孩子。”二人隻管笑鬨,完全沒注意到李春仙的臉色越加愁悶。
“哎,樹還推不推?”那師傅可不是梨花村的,他還緊趕著下一趟活兒呢。
“推。”長樂點頭。
小羅主任一聲令下,一棵梨樹很快就倒在了地上。
李春仙聽到樹推倒了,嚎叫一聲,立即就奔上前去,堵著推土機不肯撒手。人群一片慌亂,勸的勸,拉的拉。可李春仙拚著一股死勁兒,攔在前麵,再不肯走開。
看著要鬨出人命,村裡知道勸不動,就打電話彙報鄉裡。不多時,鄉裡的趙主任來了。
趙主任就是從前的趙三妹。
三妹如今不叫趙三妹,改名叫做趙飛雲。
見到趙主任第一眼,李春仙就愣住了,她倒是聽說三妹回來了的事情,可總也沒遇見過。今日一見,三妹神采如舊,目光炯炯,除了兩條大辮子如今已經變成了時髦的卷發,她好像沒什麼變化,她還像從前那樣年輕。
歲月仿佛格外優待她。
李春仙怯怯不敢去認,倒是趙主任很激動地上前去,握著李春仙的手,向大夥兒介紹:“當初在咱們生產隊,我們二嬸子可是先進標兵。那時候她家裡艱難,一人撐著一大家子,走過了那樣艱苦的歲月。二嬸子,今天見到你,我可高興了!”
“你”李春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莫名其妙說出一句:“你終究是做了婦女主任?”
“哈哈哈。”趙主任拉著李春仙坐在對麵的樹樁上,笑道,“二嬸子,你居然還記得我和你那時候的對話?——機緣巧合,沒成想,我又來到了這裡。嬸子,我們好好聊一聊!”
司機遣散了人群,隻留下幾個相關。
三妹握著李春仙的手,娓娓道:“當初嫁出去,也是不得已。媽媽病啦,沒錢治病,收了人家彩禮,不得不去。我嫁的那人家,也是個本分農戶,我們兩個在操持土地這件事情上,還算是協力,很快日子就有了好轉。後來,孩子大了,我提出要去讀書、考學、要去進步,那男人就不同意,聯合家裡人來欺負我。幾次說不到一起,我就去法院,和他離婚了!”
李春仙道:“離婚?離了婚,你怎麼過日子?你的爹媽”
三妹道:“沒什麼好怕的。離了婚,我就帶著孩子在縣城打工。一邊打工,一邊讀書。那時候也苦,有時候房租都交不起,被人家趕出來,抱著孩子在大街上哭。迷茫的時候,我就去縣裡的婦女中心,尋求政府的幫助,打聽學習的出路。我去得勤,問得多,總有人會關照我。後來,我自考上了大專,縣裡又正招考公務員,我便報了名。一年前,我從縣裡下到咱們鄉裡做副書記,兼任婦女主任。二嬸子,從十五歲起,我走了二十年,才終於圓了曾經那個夢。今日見到你,我好似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年似的。”
李春仙的手顫了顫,仿佛有什麼擊中了她的心。
二十年,趙三妹從一個掃盲班的丫頭,一步一步變成了縣裡的公務員,完成了年少時候的夢想。可二十年來,李春仙還困於這梨花村內。
光陰好狠,它挑人。它在趙三妹的臉上停滯,也在李春仙的思想上停滯。
趙主任又道:“來時,他們把你的情況也和我說了。我十分能理解你的難處。現在,你需要一個精神寄托,需要一個有力的依靠。梨花樹,是咱們梨花村的精神象征,代表我們堅韌、頑強的品格,可不代表什麼迷信。與其寄希望於梨花樹,不如寄希望於自己。”
李春仙沉默著。趙主任說得對,她不是多稀罕那梨花樹,她需要有個穩穩的依靠。時代的苦難淬煉她,使她從來隻相信自己,如今她勢單力薄,需要一個承載著她血脈與精神的後代。
趙主任又說:“你想要孫子的心很迫切,也是因為你個人受過很多苦,對女子的境遇產生了一定的反抗。這種反抗,應該讓你更加共情孫女才對,不知為什麼倒起了反作用。但我要說,今天這一切,不全是你的問題,是在時代發展的過程中,必然會出現、也必然會被解決的問題。今天,我們砍樹、挪樹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跟上時代的步伐。我相信,若這項決策執行在二十年前,你一定會舉雙手讚成。因那時候,你走在時代的前麵。你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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