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阿元考上了職業中學。就算是職業中學,阿元也很快樂。高中好歹是在縣城,好歹遠離了父親,好歹他已經長大,好歹有什麼事情他自己能處理。
可惜羅維元從小承受著過多的體力活,身體營養又沒跟上,這讓他小小年紀腰部出現了問題——他不能久坐,以至於每堂課都似受刑。
這個問題他同母親講了很多遍,而好幾次父母還懷疑是他推脫不肯乾活。他的母親還道:“小小年紀,哪來的腰!”
直到有一天他腰傷複發不能起床,父親親眼目睹了他麵目發白的慘狀,才重視起來。去醫院拍了片子,確診了腰間盤突出,並伴有嚴重缺鈣。
阿元幾天不能去上課,他甚至隻能趴在炕上。吃飯喝水,都還要秦明月伺候。長健抽著煙,對妻子道:“書是不能不讀的,不讀書就是沒前途。實在不行,我在家,你租個房子去縣城伺候阿元,有人照顧,他身體應該能好些。”
秦明月道:“現如今家裡正是困難的時候,去城裡租房生活,水電房租,不都是花錢?再說,我去了,你一個人這些農活怎麼忙得過來。”
長健道:“阿元的病,是先天缺鈣。不然,你每周熬點骨頭湯,咱們周末去送他吃。”
長久食弱的羅維元麵對那熬得濃濃的、飄著一層油的骨頭湯,胃口更差。勉強吃了幾口,搖頭再也不肯張嘴。秦明月道:“骨頭湯喝不下去,要麼就喝牛奶。媽每個月給你多給點零花錢,你買牛奶喝!”
阿元道:“彆瞎忙活了,讓我好好休息幾天吧。”
在家待了半個多月,阿元撐著瘦弱的腰杆來到教室,不能坐著,就站著聽。
他驚喜地發現,自從病了之後,自己倒是能靜下心來聽兩句書了。有時候聽著聽著,居然聽高興了起來,書上的知識,還是很有趣的。
他想:若我從前有這樣的心境,搞不好就能上高中而不是職中了。他又想:要是父母早早對我這樣上心,搞不好我比羅初還有希望。
他天資聰穎,成績進步得很快。
這一年,羅初的老師親自去羅家大院家訪,指出按照羅初現在的成績,考上一本應當沒有問題,還提出了一些提高成績的建議。
羅長欣激動起來:“有老師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還要多謝老師的栽培教育啊!”
羅初的老師笑道:“也不都是老師的功勞。羅初好學,本身底子可以,再加上你這姑姑、爺爺,一大家子都這樣協力地幫助她,隻要不出岔子,結果一定不差!”
三豐頗覺得自豪,把臉仰高,欣喜笑道:“我們家,最重視就是這個孩子。為了這個孩子,我這麼大歲數,還不肯退休呢。”
老師家訪不全是為了羅初的成績,也提出了第二個目的:有企業願意匿名資助學生直至高考結束,因此要考察學生真實的家庭環境。宋瓊瑤租住的房子代表不了實際的家庭情況,隻得回到戶口所在地來。
當老師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長健偏離了重點,莫名地跟上了一句:“不能資助到大學畢業嗎?”
老師一愣,隨即笑道:“這一批資助,就是為了使那些有機會考上大學的學生不受經濟條件限製,心無旁騖考大學設立的。當然,考上大學後,大學也有類似的機會,國家也有助學貸款,大可不必急於找長期的資助。”
長欣瞪了長健一眼,又笑道:“我們家的情況您也了解,這筆錢我們很需要。羅初她父親生病時候的債務,我們今年才還清。家裡家外就靠我老父親一人的退休工資撐著,屬實不能給羅初更多幫助。可以說,這筆錢正正好解了羅初的燃眉之急。”
老師點頭道:“孩子到底家境如何,我平常都觀察著。今天來一看,屬實也是困難。我今天來也要帶點照片回去,當作是考察的證據。”
一聽說要拍照片,長健心裡便有些不樂意。他是羅家大院的話事人,這院子的慘敗似乎昭示他的無能。但想想幾張照片就能換實實在在的錢回來,他倒也再沒說什麼。
開裂的牆根,破敗的門,後院雜亂的牲口,都被寫進了羅初的考察材料中,學校免除了羅初的一切學雜費,安心使她備戰高考。
同樣的機會也落在了羅維元的周圍。學校預備資助一批備戰高考的學生,采取自願申請與推薦的方式進行。彼時羅維元正腰傷在身,醫藥費成了這家裡多餘的開銷。
長健第一時間自然要兒子去申請,但羅維元麵子上不大樂意:人家都是沒爹娘的孩子,我這條件都沒資格寫。長健氣道:“你這條件?羅初的老師來看了咱們家一眼,就覺得困難了,你還覺得我們家很富裕是不是?”
羅維元不敢再講,老老實實寫。但他絕也寫不出父母健在的家庭是如何困難,愣了半天,隻好寫父母多病,兄妹讀書,頗有困難。
如羅維元所料,老師看完隻建議羅維元將名額讓給其他真正有困難的同學。這讓長健很生氣。長健道:“羅初好歹還有退休的爺爺照看,我們家可是沒有穩定經濟來源!怎麼現在評比助學的學生,都隻看父母死了沒死?”
雖然生氣也隻能作罷,並不能鬨什麼。
阿元真是累了!
他不止一次提出了不想再讀書,哪怕是去打工也好的想法,但都被長健狠狠地回懟:“你到底也要給我考上個學校!而且不管你考上了什麼學校,我都要給你擺升學宴!我也要堂堂正正接受人家的高看一眼!”——長健剛忙活完羅初的升學宴。
羅維元小聲道:“我是職專,上個高職有什麼可擺的。”
長健突然生氣道:“你自己還知道丟人?知道丟人你不學好?同樣一個羅家的人,你還不如羅初那沒有爹媽養的兔崽子?”
羅維元再不吭聲,他翻身出來,蹲在門外,也不知往哪去。他想抽根煙,但絕不敢抽父親的,於是他晃晃悠悠,來到奶奶家。
李春仙正在睡午覺,倒也沒有覺察到羅維元來了。羅維元熟練地找到了李春仙的煙,悄悄拿起打火機,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根。
這根煙給羅維元帶來了片刻的舒爽,煙霧繚繞似一間小屋子把他關起來,給足了他安全感。他不敢貪心,一小口一小口享受這美妙的感覺,直到姑姑風一樣進了門。
阿元的秘密被姑姑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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