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欣看清煙霧裡的人是阿元,但並沒有聲張。
看阿元這個姿勢,這個樣子,她就知道阿元絕不是第一次抽煙。她坐在阿元身邊,悄悄道:“不好吧?你才幾歲,就抽煙。”
阿元見姑姑沒有聲張,自然也就沒有熄滅這支煙,隻把它拿在手裡,輕輕抖落煙灰。隨著他一聲歎息,一口渾濁的煙霧從嘴裡吐出,嗆得長欣咳嗽了幾聲。
李春仙被長欣驚醒,迷蒙著問道:“長欣,你何時來的?”
“有一會了。”長欣隨口回答。
阿元手裡的煙自然也被李春仙看到。李春仙待想要問什麼,後來又閉了嘴。
祖母和姑姑這片刻的靜默,讓阿元緊張的心舒展開來。阿元在沙發上坐了半日,也沒有主動說一句話。及至長欣問及近期腰病怎麼樣時,他忽然眼淚漲潮一般充盈了眼眶,而後抖落下來,劃過微微顫抖的嘴唇:
“我也不知道。”
李春仙知道阿元在他父親那裡受著委屈,但她並不能怎麼樣。長健的性格,她最了解。
李春仙隻從枕頭下取出一盒煙,對阿元道:“你抽這盒,這是你爺爺買的好煙。”
阿元接過來,一句話也沒有,把眼淚擦了去,輕聲道:“我走咧。”
他是個男子漢,再不肯在姑姑和奶奶麵前落淚。他已然享受到了那片刻的寧靜和理解,所以也不奢求彆的什麼。
姑姑不懂阿元,但她又怕孩子抽壞煙,那樣就更不利於健康。因此她來看望阿元的時候,時不時偷偷塞上一兩包好煙,叮囑道:“過個嘴癮就行了,千萬彆走了歪路。”
阿元到底是好孩子,他沒有什麼壞習慣,儘管學習上不上心,但他也不和那些街溜子一起玩。他唯一的愛好就是躲在某處儘情享受一支煙的鬆弛感。
高考後,阿元順利被一所學校錄取,那學校遠在千裡之外的鄭島。
大學什麼都好,自由,快樂,就是經濟上不寬裕。長健對羅維元的生活標準算得很苛刻,給出的生活費幾乎隻能用來吃飯。要是額外有社交、添衣等費用,卻還要自己打工去掙。更彆說阿元還有上網抽煙等開銷。
寬鬆的學習紀律和打工帶來的經濟自由感使得阿元偏離了本心。久而久之,他厭惡了學習,也厭惡了學校——他頻繁去打工,得了錢就去網吧放鬆,沒有錢就再去打工。他的生活計劃裡,早已經沒有學習這一說。
這樣鬆散的日月過了很久,門門掛科的成績寫在家長通知書上,寄到了家裡。教務處從遙遠的鄭島給長健打來電話,通知學生羅維元肄業。長健吞吞吐吐的家鄉話根本無法向對麵輸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他被動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長健的怒氣可以想象得到。可那又如何,阿元是已經飛遠了的鳥兒,他的鞭子抽不到阿元的身上去。
沒有學曆,阿元在外麵就這樣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直到打工累得他腰傷複發,直到網吧也睡不下去,直到他的精神瀕臨崩潰。
他想回家睡一覺,可父親的皮鞭還在家裡等著他。他現在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
沒有連續的經濟來源,阿元想到了網貸,他隨意點進去一個網頁,借貸了幾筆生活費。他並不貪心,心裡發誓隻要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過了當前這個難關,他一定還上。
隻可惜這筆錢,直到他離開鄭島都沒能還上。
借貸平台的電話打給爺爺羅三豐,打給父親羅長健,打給堂妹羅初,打給了一切可以接觸到的親人,家族幾代都聽說了羅維元借貸的事情。鄉裡鄉親開始對著長健一家指指點點。
母親秦明月打電話質問他這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阿元崩潰大哭:“能怎麼辦!能怎麼辦!我沒有錢,沒有錢,就得餓死。”
兒在外母擔憂,更何況在這種艱難的時候,秦明月雙眼也都是淚水,她看了一眼在旁邊生悶氣的丈夫羅長健,對兒子說道:
“不管怎樣,你先回來,回來咱們再商量。”
綠皮火車載著阿元跨越山海,又回到了羅餘大院。秦明月的一碗手擀麵,吃得阿元心肝都熱了起來,他在外流浪這些時日,思念的就是這口手擀麵。長健一聲不吭,他坐在炕上,冷酷地盯著兒子。
阿元反倒沒有從前那麼緊張。他捅下了不小的簍子,現在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父親打死,一了百了;又或者打不死,那父親就要替他還債。兩個結果都不錯,阿元一身輕鬆地回屋睡覺去了。
他長久地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這次回來,在溫暖的炕上,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連個夢都沒做。
第三天早上,母親秦明月端來一碗飯給他,坐在炕上神色淒恍地問道:“兒啊,你說咱們家怎麼辦呀?”
阿元沒有回答。
秦明月道:“你欠的那些錢,你爸也還不上。還不上,他們還要打電話。媽都沒臉做人了。兒啊,你說咱們家是不是完了?”
阿元不耐煩地轉過頭去,拉上被子。
秦明月抽了抽鼻子,抽泣道:“你知道麼,我和你爸爸已經快五十了,地裡的活兒早就乾不動。原本想著你考個好大學,我們打點輕鬆的工,一家人起碼能安安分分守在一起過日子。你爸爸前幾個月投資失敗,家裡倒欠了一屁股債。你又貸了這些貸款,我真是活不下去了”她說著,就哭了起來。
阿元此刻心涼如冰,他知道母親的辛勞和痛苦,但他現在並不想去共情母親。他木然說道:“已經是這樣了,還能怎麼辦?我去打工慢慢還,餓不死就行了。你們也彆做什麼大富大貴的美夢。”
秦明月盯著破舊的窗簾,眼光似乎穿越時光回到了年輕時候,她道:“從前你爸爸姐弟幾個,怎麼看都覺得你爸是最有出息的。可現如今,你姑姑過著人上人的日子;你大伯幾個女兒都嫁出去,光是彩禮就是幾十萬,你二叔雖然走得早,可羅初畢竟也考上了大學。誰能料想到,獨獨是我們的日子竟這般淒慘?”
阿元不想聽,他乾脆全身鑽進被窩,閉上了眼睛。
秦明月還兀自說道:“彆人家的兄弟姐妹親親熱熱,你幫我我幫你,一大家子起來一個,全家就好起來。我們的親戚,是指望不上。我也沒活頭了,不如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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