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健不得不為兒子打算打算將來了。
他把家裡的親戚盤來盤去,也盤不出個好資源。終究他想到年青時候還算要好的同學李大鵬。聽聞他兒子近來混得了得,求他給阿元找條生路也好。
他腆著笑容找熟人將電話打過去,可對方連他姓名都不大記得起來。急了時,長健解釋道:“怎得不記得我呢?羅家的老三,小時候你叫我三哥。我倆一起去揍六子,你不還替我拿書包!”
“哈,原來是三哥。好久不見。”
大鵬是鄰村的,結婚早,舉家搬到西疆已十來年。家裡老爺子去世後,大鵬就沒再回來過。村裡人都認不得幾個,更彆說鄰村的。
長健支支吾吾了半日,不肯有個明白話。求人的事情他從沒辦過,那話在嘴邊繞了好幾次,都沒能繞出來。終究還是大鵬問道:“兄弟,是不是有難處?”
長健道:“兒子大了,想跟著鵬哥你走個康莊大道,不知道鵬哥你能不能幫幫忙。”
大鵬道:“這事兒啊,我還得和我兒子商量一下。我做不得主。”
這三個月裡,長健尤為殷勤,今天問天氣,明天問夥食,堂哥一聲聲叫得比親哥還親切,但對方總吊著他。終於,他開了竅,覺得還是要搞一下有效的外交——東拚西湊,湊來一萬元,孝敬堂哥去買煙。
終於對方鬆了口,讓阿元去西疆碰碰運氣,但不十分保證前程。
阿元無可奈何,並不想去那陌生的城市。但他也知道,這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臨行前,阿元來到奶奶李春仙處,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抽煙,一根接著一根。
李春仙儘管已知道他要遠行的事情,但還是想聽他親口說出來:“阿元,你要去西疆啦?你去了是做什麼呀?”
阿元道:“去了再看,還沒說定哩。”
李春仙寬慰阿元道:“大鵬他們家,奶奶最知道。他們家是在鐵路上混飯吃,是國家資源,你去了很光榮!”
阿元沉默了良久,最後一支煙熄滅後,他道:“奶奶,我去了。你要保重身體,等我回來孝敬你。”他說完這句話,差點沒能忍住眼淚。
他那時候不曉得,這將是他對李春仙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元在西疆的日子也並不好過,這位所謂的堂哥並沒有能給予什麼特彆的關懷,隻提供了一份苦力活兒。在機械性的工作裡,阿元逐漸麻木。有時候他也想打電話回家問問平安,可他又情怯。他不敢打電話給李春仙,也不想接聽來自家鄉的電話,他怕聽見那些對他失望的歎息聲。
阿元去了一年,長健就掛心盤算了一年。
一年後,長健對阿元道:“阿元,我花大價錢給你買的這工作,你一定要珍惜。我和你媽,也乾不動活兒了。家裡這邊也沒人能靠得住。我想著我和你媽也來西疆,咱們一家人在一起,總比分散開來得好。”
阿元不吭聲。
一日複一日的兩點一線,讓阿元逐漸固定了自己的生活秩序——幾點吃飯,幾點打遊戲,幾點出去逛——他械然又快樂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並不想彆人來打擾——自己的父母也不行。
但阿元不能拒絕,他們是他的父母,他應該儘到贍養的責任。更何況父母前來也並非要他贍養,隻是想要團圓而已。
父親到來後,阿元果然失去了清淨。
父親更加熱切的地打工存錢,更加熱切地去拜訪堂哥,更加熱切地希望堂哥能幫助阿元在工作上有大的提升。林林總總送出去的錢物,比孝敬自家父母的還多。
但阿元沒有學曆,性格上又比較木訥,不是順杆往上爬的人。堂哥享受著長健一家卑躬屈膝的奉承,卻無什麼實際性的幫助。
長健在西疆,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就是要給阿元買房。他興奮地大打電話同李春仙講自己想象中的光景:“阿元現在工作很穩定,收入很好,過不幾年就要買房。以後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日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他急於通過李春仙去散播他過得很好的消息。
第二重要的事情,便是要替阿元尋個媳婦。阿元工作忙,上班的地方又遠,一去半年。好容易阿元尋得一個稱心的人兒,秦明月又犯難起來:
“這姑娘的歲數,還是有些大。這個歲數還沒結婚,怕不是有什麼未知的風險吧”
可惜秦明月對姑娘的評價還沒有傳到人家耳朵裡,姑娘就因羅維元的工作性質不能經常約會,而很快放棄了這段感情。
阿元是悲傷的,但父母卻沒有時間理解他的悲傷。他們催著阿元再找一個:“這個本來也不合適,沒什麼值得傷心的。姑娘多的是,你還是要找個年輕點的。出身不要緊,重要的是能過日子!”
阿元卻再也沒有找對象。
父母熱切期盼的眼神穿透了他的靈魂、他的身體,他們恨不得替他活一遍。他們說:“我要是你要是我再年輕幾歲你應該”
阿元也無力去糾正,去抗爭,好在他的工作並不允許他時常回家。他逐漸也就踅摸出來一套敷衍父母的話術,免去很多煩惱。
給兒子買房和娶妻的重大任務壓在長健兩口子肩上。這種任務懸在兩口子心上,仿佛是無形的監工,督促著他們日以繼夜的勞作。他們把賺來的每一分錢都當做買房的磚頭,日日計算著蓋到了哪一層。
可他們畢竟五十已過,很多工作,通過年齡就將他們篩選在外。很多勞力活兒,他們已經乾不動。
每當長健將這個煩惱講給阿元聽的時候,阿元隻是敷衍——他能說什麼呢?
父親真的老了,他沒有從前那樣威風,語氣也變得軟和。很多事,他都要找阿元商量後才行動。他逐漸開始打量起阿元的臉色,有些事並不敢十分和阿元起衝突。
他和阿元之間的角色關係,仿佛在逐漸轉換。他和阿元在這個家庭中的權利分配,逐漸對調了份額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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