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過澡，許諾還在加班，書房的燈從門縫下鑽出來，在地板上攤成一層漸變畫。
他浪費了一年的時間，很多東西需要補回來。但為了照顧羅初，他到點就回家來，然後在家裡忙碌。儘管羅初表示並不需要他時刻陪伴，但許諾還是堅持著。
小張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7月考核結果下來後，她沒能按期升級。他的暴躁從摔向桌子的筆、揉爛的紙上表現出來。後來，她捂著眼睛趴在會議室的桌子上哭了一下午，第二天就沒再來上班。
羅初就兼了小張的活兒。
真怪不得小張要走，羅初在這方麵已算是熟練工，也要加班。工作任務太多，有一晚熬了個通宵。所幸工作做得順利，得了副總的認可，他第二天就提出，可以考慮羅初升職級的事。
羅初雖然高興，但也困惑，問人事道：“我入職也還不滿半年，這麼快就能升職嗎？”
人事笑眯眯拍了拍她的手臂：“又不是進班子，隻是升一升職級。你這個工齡、這個能力，那是早晚的事。”
羅初悄悄打聽道：“之前那個小張挺好的呀。怎麼就放走了。”
人事道：“說實話，小張其實挺好一人，抗壓能力也強，工作表現也好。可是她的價值，也就隻有任勞任怨工作這一條，不可能再有其他附加價值了。她就算不走，升職空間也不會多大。”
好一個附加價值，幾千塊雇一個任勞任怨、以一頂二的勞動力，還要期待勞動力的附加價值。羅初自嘲一般地笑：“我的附加價值，大約來自於許諾吧。”
工作更加忙碌，逐漸占據了很多時間。有時候羅初下班回來，倒頭就睡，第二天再渾渾噩噩上班去。
她好像總是很忙，忙得好似公司離了她不轉似的。
有一天晚上說好要夫妻夜話，說好要看一場電影。可等羅初打卡下班時，明月高懸，已是深夜。回家來，發現許諾在吃泡麵。
羅初有些愧疚：“這幾天，歲末年初的，總是很忙。真不好意思，明天我一定早點回來。”
許諾似乎很忙，哼了一聲，端著泡麵回到書房去。羅初跟進來，問：“你是在生氣嗎？”
最近，家裡的家務也是許諾抽空來做，可以說，他不遺餘力地支撐著妻子重新進入這個社會，付出了很多。
他嘴饞，總愛吃羅初做的飯，否則就隻吃泡麵來敷衍。近來他的身體越來越瘦，幾乎每頓晚餐都是泡麵。
“你是不是生氣了？”羅初又問。
“沒有。”許諾看她一眼，吸溜著麵條。
“你不願和我講話。”羅初也很委屈。她的工作性質不由得她能按時下班，顧得上工作那頭，就顧不上家裡這頭。
許諾喝完最後一碗湯，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拉著羅初的手麵對麵坐下來。他問：“你很愛這個工作嗎？”
羅初點頭：“我感受到被需要的價值。”
“其他的價值呢？”許諾追問。
“其他的價值？”羅初不懂。
許諾道：“你是否在實在地成長，是否在豐盈自己的精神？你付出的這些時間和精力，是否得到切實的成果和回報？”
“倒也沒有。”羅初老老實實回答，“隻能說，擁有這份工作，讓我不那麼焦慮。”
“不。”許諾握著妻子的手，“這樣一份基礎的工作，這樣一份普通的薪資，完全不值得你付出這麼多的精力。換句話來說，我寧願你把多餘的時間空出來去逛街、去唱歌，去和朋友約會。但很明顯，你本末倒置了，你把所有的精力都壓在這份工作上，忽視了自己正常的生活。這樣，你精神上承擔的壓力就好似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雞蛋。”他舉著手，示意，“啪嚓，隻要打翻了，覆水難收，重回解放前。”
“可是，我想被器重，我想證明自己被需要。”
許諾道：“他們真是需要你嗎？你是中心決策層嗎？現在你不過是個機械臂，操控你的中心控製器早都下班了，你再揮舞著並沒有意義。相信我，你的價值絕不在加班上。假如他們因你不加班而辭退你，咱們拿一筆遣散費還能好好出去旅遊一回呢。”
羅初說：“找工作很麻煩的，尤其是我這種”
許諾道：“當然，我理解你。任何決定都要考慮當下客觀的環境和條件。你因為懼怕找工作而不斷遷就那種風氣，甚至於漠視自己的精神壓力，久而久之，咱們又要進入惡性循環。你算一算這個賬，拿著這個基礎工資，到頭來賠上醫藥費、誤工費和夫妻感情，為了你說的那個‘被需要’的感覺。真的值得嗎？我也需要你啊，你怎麼不像遷就工作一樣遷就一下我呢？”
羅初嘻哈著：“難道我要和領導說，‘喂，我要下班了，你自己看著辦吧！’——這樣嗎？”
許諾攤著手：“為什麼不可以呢？”
羅初道：“這樣的結果，就是被領導穿小鞋，成為公司的邊緣人。”
許諾道：“你的人生不是非工作就家庭的雙麵碟片。你的成就感應該來自於方方麵麵，比如唱一首好聽的歌，做一頓好吃的飯，和老公一起看一場電影。又或者，僅僅隻是有一天大便很通暢。這些都應該讓你覺得有成就感才是。為什麼你隻把被公司奴役當作成就感？——你這種喜歡被壓榨的心理，很變態。”
“哈哈。”羅初靠過去，小孩似的暢想，“要是有一天我也進了班子，成為了領導呢？”
許諾言辭誠懇：“咱們都明白，就這份工作而言，你已經失去了最佳的上升時機。不斷有更高學曆、更年輕的人湧進，也不斷會有中心層或者技術層的人平移。與其期待你進班子，我覺得你倒是可以空出時間來學習一下其他的門路。我認為你的價值絕不僅僅局限於這份工作，為什麼要把有限的生命浪費在他們的大餅上，明明我們會有更精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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