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
“不”陳壽緩緩搖頭,扒開枯藤,露出墓碑下隱隱約約的“故大司馬曹真之墓”幾字,他對劉羨解釋道:“這是前朝曹魏大司馬曹真的墳墓,死去不過才四十年罷了。”
劉羨感到十分奇怪,他雖不知道大司馬是什麼官職,但聽老師的語氣,想必也位極人臣,可墳墓為何會如此荒涼?他的子孫不為他掃墓嗎?
謎題很快就揭曉了,陳壽道:“曹真身故後,其子曹爽更是為魏明帝所重用,並將身後事托付給他,致使其權傾一時,獨掌朝政。可曹爽無能,隨即為人引兵誅殺,夷其三族,其滿門百餘人,無論男女老少,儘數受戮伏誅。後來雖然朝廷下令,從曹真的遠親中挑出一人,繼承爵位,說繼承曹真香火,可到底也無人敢來此掃墓了。”
“為什麼不敢?”
聽到劉羨的發問,陳壽回頭注視他,慢慢說道:“因為誅殺曹爽的,正是當今天子的祖父,高祖宣皇帝。”
劉羨一時愣住了。
陳壽放下手中的藤蔓,緩緩退回數步,再看著布滿淒清的古塚,他也覺造化弄人:當年蜀漢北伐時麵對的曹魏柱石,十年之後,其家族就如同枝上落花般紛紛凋零,而將其子孫滅絕的,偏偏又是他的繼任者司馬懿。
十年,對於八百年的周朝來說,根本微不足道。而八百年時間,對於宇宙造化來說,又何嘗不是短短一瞬呢?
由此可見,人的個體與世界相比,是何等的渺小。人的存在,尤其是“我”的存在,又是何等脆弱。
陳壽想,隻要劉羨能明白人力有時而窮的道理,繼而看淡家族與國家的興衰,此行的目的就達到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默默無話,直到抵達草廬後,陳壽才問道:“辟疾,這一次遠足,你有什麼想法。”
劉羨低頭想了一會兒,而後說:“造化真是可怕,就連八百年的王朝也可以摧毀。”
陳壽在心中暗暗讚許,不料劉羨接著說道:“不過人更厲害,麵對這樣無常的造化,也有辦法對抗。”
“哦?”
“人發明了文字,用文字記載詩歌和曆史,即使連八百年的王朝都滅亡了,這首憂愁的詩歌仍在,真是了不起!”
劉羨重新翻閱起手中的詩卷,眼中放出光芒,說:
“我還記得見麵的時候,老師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我過去不甚理解,今日一行,老師是想告訴我,人的價值,最終還是要用動人的文字來衡量吧!”
“不過,要寫出動人的文字,又怎麼能缺乏精彩的人生呢?!”
看著劉羨神采奕奕的麵容,陳壽一時呆了。他以前並未發現,原來劉羨沉默的表象下,竟然有這麼活躍的靈魂。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對弟子的第一印象:目空一切。隻是近來他有些遺忘了。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就已經能夠藐視造化,自己對他的擔憂,是否顯得多餘呢?他身體裡畢竟還留著先主的血液,也許能夠笑對一切困境,或許還有那麼一絲可能,他可以打破命運的枷鎖呢?
這麼想著,陳壽的神情又緩和下來,他想,也許是時候教導他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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