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兒雖得不認識慶貞帝,卻也算不怕生,不禁沒哭鬨,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反是盯著這位皇帝祖父冠冕上微微晃動的流蘇笑起來,或是覺得有趣,伸手想要去抓。
然這一幕落在慶貞帝眼裡,隻當這新得的孫兒歡喜自己,要自己抱,一時心情大好,一把抱過孩子便道:“嗯,三哥兒是個討喜的,不像他爹,無趣的悶葫蘆一個,打小錐子都紮不出聲兒來。”
雖得慶貞帝是帶著笑說的這話,可語氣裡卻是對太子切切實實的嫌棄。
朝野上下皆知,慶貞帝並不喜太子這般沉默寡言的清冷性子,更喜早已病逝的皇長子。
那位皇長子裴芸不曾見過,但聽聞亦是才學出眾之人,作為中宮所出的嫡長子,當年慶貞帝正欲立儲,不料其突然病逝,這才立了如今身為嫡次子的太子。
打裴芸嫁入東宮,便知慶貞帝與先皇後的感情不和,極少踏入先皇後寢宮,坊間甚至有過廢後的傳聞。
不過廢後歸廢後,倒是並無人主張廢太子,慶貞帝也絕無可能生出這般念頭。
畢竟太子文韜武略,出類拔萃,慶貞帝膝下幾個皇子無一能與太子相媲美,他再不喜其性情也無可奈何,畢竟實在挑不出第二個能繼承大統的。
至少,眼下還是。
裴芸沉思間,龍顏大悅的慶貞帝已然命身側的太監總管方徙拿來準備好的大紅封,給了諶兒,順便賞了在場的孩子們。
慶貞帝好熱鬨,年年都會依民間習俗分發壓祟錢。
諶兒還小,他那份交給了太子,也由太子代為謝了恩,謹兒的則由他自己收著。
分發罷,慶貞帝在上首落座,其餘人也分彆入了席。
今年的除夕家宴,慶貞帝興致極好,觀賞歌舞間,幾次舉杯,酒過三巡,便有些醺醺然了。
慶貞帝向來性子直爽,酒一下肚,更是藏不住話,乾脆徑直麵向殿中一側問道:“烏蘭公主,你瞧瞧,覺得朕哪個兒子好,朕今日便為你指婚。”
說著,也不待那廂開口,又繼續道:“不過朕膝下未娶的唯有小五,但小五年後也不過十四,與公主相配,終究小了些,其餘幾個皆有了正妃,公主若不嫌棄,側妃之位倒都空懸著……”
慶貞帝子嗣不豐,除去五皇子,這所謂“其餘”也就隻剩太子、裕王和誠王了。
殿內絲竹聲不斷,可因著這話,卻有不少人一下繃緊了弦。
殿中一側,身著水藍異族衣裙,薄紗覆麵的年輕女子在沉默片刻後,在殿內掃了一眼,如銀鈴般悅耳的嗓音響起,“烏蘭全憑陛下做主。”
慶貞帝聞言,皺了皺眉,“看來公主是一個也沒瞧上。也是,一幫子廢物,難怪入不了公主的眼,改日,朕定替公主擇個我大昭最優秀的男兒……”
話音才落,裴芸眼見坐於席間的裕王妃和敬王妃皆鬆了口氣。
裴芸倒是能理解她們二人,即便掩麵,但仍能看出這位烏蘭公主姿容不俗,傳聞還是玉琊一族數一數二的美人。
大昭南有騁族虎視眈眈,北有罕韃野心勃勃,玉琊毗鄰罕韃,本就弱小,為了抵抗罕韃,唯有依附大昭,這才獻上烏蘭公主以和親之法以求庇護。
烏蘭公主出身小族,即便為側妃也不算太過委屈,隻畢竟身為公主,無論嫁進東宮還是哪個王府,恐怕都得以禮相待,指不定還會被分去寵愛,哪個正妃願受這份憋屈。
不過裴芸不同。
且不論她早知烏蘭公主歸處,就是她真的選了太子,她也無所謂。
她將懷裡已然睡熟的諶兒交給乳娘,正慢條斯理地喝著羹湯,卻覺身側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知道,他在看她,卻故作不覺。
看她做什麼,怎的,莫不是想問問若公主選了他,她可同意。
實在好笑,他納不納妃,納的何人,哪輪得到她置喙,又與她何乾。
今日興致高,慶貞帝飲下不少酒,到底是有些醉了,及至巳時,也沒了守歲的興致,便揮手散了宴,由著方徙扶下去了。
眾人陸續離開承乾宮,裴芸跟著太子,兩人都不心急,幾乎是最後出來的。
出了殿門,便見裕王妃和誠王妃夫婦一前一後行在前頭,裕王妃似是不大高興,見得四下人不多,暗暗踩了裕王一腳,賭氣一般加快了步子,裕王見狀忙追上去,一臉討好的笑。
因著距離不遠,他們說的話隨風飄過來,裴芸隱隱聽得“烏蘭公主美嗎……王爺不如求娶……”雲雲,便知是裕王妃拈酸吃醋了。
裕王妃表麵賢淑溫良,私底下卻是個霸道的,嫁進裕王府的第一日,就儘數遣散了裕王原先那些侍妾,還將本就性子懦弱的裕王吃得死死的,婚後再未私自寵幸旁的女人,頂多也隻敢碰裕王妃安排的人。
行在後頭的誠王夫婦自也看見了這一幕,與裕王夫妻相較,這兩人截然不同,誠王妃程思沅嬌柔可人,說話輕聲細語,對誠王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天紛紛揚揚地飄著雪,誠王彎下腰柔聲問:“沅沅,可冷?”
誠王妃咬了咬下唇,微微點了下頭,誠王便牽起她的手捂著,兩人緩步往宮門的方向而去。
裴芸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卻是心下納罕。
這對小夫妻如膠似漆,分明感情甚篤,緣何前世差點鬨到和離的地步。
或是看得太久,身側那道難以忽視的目光又向她投來。
這回裴芸倒未作不知,反大大方方地看過去,福身道:“殿下,臣妾便先回去了。”
兩個孩子耐不住困,裴芸已提前命人送回東宮。
天寒地凍,她自個兒定也是要坐轎回去的,沒來得讓她陪他一道兒吹冷風。
光想著一會兒泡個熱水浴,退了一身寒氣,再暖呼呼地睡下,裴芸便覺甚是舒坦,思忖間,就聽男人一聲低低的“嗯”。
“你且先回去,孤還有些事要回澄華殿一趟。”
什麼叫,回一趟……
裴芸蹙眉,隱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果聽那低沉醇厚的嗓音緩緩道:“孤今夜在你那廂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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