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掩去白日的喧囂。
華燈初上，盞盞明燈錯落有致地鑲嵌於街巷之間，暈染出一片如夢似幻的光影天地，程雲桃與江鈺並肩而行，邁入了這片熱鬨喧囂之中。
自打在鈞華城安居下來後，江鈺就很少再背著自己的大刀招搖過市了。
一來是因為城中治安尚可，在夜市尚未結束之前，巡街的衙役往來頻繁，宵小之徒自是不敢輕易造次，平日裡更是鮮少出現需要拔刀相向的危急情況。
二來是因為江鈺初來乍到時，習慣性地將大刀負於背上，總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有些過於紮眼了。
都說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既然打算在這裡好好生活一段日子，自然是越低調越好。
江鈺背刀客的名聲在江湖中過於響亮，他也害怕因為自己的緣故，給程雲桃惹來麻煩。
相較於初見時的鋒芒畢露，現在的江鈺要內斂了不少，不相熟的人見了，隻覺得是個有朝氣的年輕人罷了。
他身形挺拔，行走在鈞華城的街巷之中，偶爾與人擦肩而過，眼神平靜如水，絲毫看不出曾是那個背著大刀、令江湖宵小聞風喪膽的俠客。
雖然最趁手的武器並沒有隨身攜帶，可江鈺的拳腳功夫依舊不容小覷，有他在身側相護，程雲桃心中很是安定。
戲園子門口，兩盞大紅燈籠高高懸起，微風拂過，燈影搖曳生姿，翩躚於古樸的門扉之上。
張貼於門側的戲報，在暖紅的光暈裡，墨痕愈發清晰，工筆勾勒的戲中人物仿若即將破紙而出，訴說著一段段纏綿悱惻的故事。
程雲桃在戲園外略微停留了片刻，幾位公子哥款步而來，為首的那位一襲月白錦袍，衣袂上用銀線繡著精致的雲紋，瞧得出頗有家底。
“昨夜那《牡丹亭》，當真是精彩絕倫！”他率先開口，嗓音清朗，帶著幾分陶醉，“尤其是那杜麗娘遊園驚夢一段，演員的身段、唱腔，無一不讓人拍案叫絕。”
旁邊一位身著寶藍錦緞的公子忙不迭地點頭應和：“正是，正是！那水袖輕颺，宛如行雲流水，唱腔婉轉，恰似黃鶯出穀，我等真是大飽眼福。”說著，他還模仿起劇中人的姿態，輕輕甩了甩衣袖，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又一位身著絳紫華服的公子哥也加入了討論，他腰間係著一塊羊脂白玉佩，在朦朧光線的照耀下，溫潤生輝。
“依我看，那柳夢梅的扮相才是最為出彩，劍眉星目，英姿颯爽，與杜麗娘的柔美嬌羞相互映襯……”
眾人邊走邊聊，興致高昂，腳下的步子愈發輕快，程雲桃摸著下巴，看著幾人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怎麼了？”江鈺站在程雲桃的身側，有些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停留在此地。
“沒事，我隻是在考慮咱們的食攤支在哪個地方才最好。”
“方才那幾位公子，從穿著到談吐都不難看出家庭條件頗為優渥。”
“尋常人可沒閒情逸致經常來戲園子消遣，他們不僅來了，而且一看就是常客，經常光顧。”
“另外像牡丹亭這樣有名的劇名，戲票的價格定然比尋常的時候要來得更貴些，要是遇上名角表演，翻個十倍百倍也並非不可能。”
程雲桃越分析眼睛越亮，腦海裡的念頭如同算盤珠子般劈裡啪啦地撥個不停。
她一早就想好了，她來這就是打算從有錢人的錢袋子掏錢的，目前看來，這戲園子周邊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時間還早，外加她們遠道而來，還沒來得及好好地體會鈞華城夜間的繁華呢，再逛一逛也無妨，保不齊還會有更合適的地段。
聽了程雲桃一通分析，江鈺也頗為認可，薄唇微張，正準備開口附和，話語都已到了嘴邊，卻冷不丁被程雲桃一把拽住了手腕，往另一側跑了過去。
“江鈺！那邊有表演誒！我們過去瞧瞧！”
江鈺身形一晃，倉促間提步跟上，任由程雲桃拉著自己在人群縫隙中穿梭，所過之處，帶起一陣微風，發絲隨風飄舞，無意中拂過他的麵頰，留下一陣淡淡的馨香。
相鄰處的雜技場，數支火把熊熊燃燒，劈裡啪啦的爆裂聲似是夜的鼓點，火光跳躍，將場內藝人的每一個驚險動作都映照得淋漓儘致。
身姿矯健的青年，在空中翻騰、旋轉，如鷂子入雲，又似蛟龍出海，引得圍觀的路人驚呼聲此起彼伏，喝彩聲不絕於耳。
隻可惜圍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程雲桃被擠到後頭，眼前儘是攢動的人頭，想看清楚場中精彩的表演，簡直難如登天，急得她站在原地直蹦躂。
江鈺見狀，上前兩步，竟直接將人給抱了起來，這一下動作太過突然，驚得程雲桃下意識地伸手環抱住他的脖頸。
“啊——”
江鈺微微仰頭，看著她笑道：“彆亂動，摔著可就不好了。”
周圍的百姓投來各異的目光，有驚訝，有豔羨，還有幾聲善意的打趣。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搖著頭，臉上卻帶著笑，輕聲嘟囔：“現在的年輕人喲，可比咱當年大膽多了。”
幾個年輕後生則是吹起了口哨，朝江鈺喊道：“兄台好魄力，這是疼媳婦的典範呐！”
周遭的議論聲、打趣聲紛紛揚揚地鑽進耳朵，可江鈺全然沒了平日裡的灑脫，心思全放在了程雲桃身上，壓根沒搭理旁人。
他微微仰頭，目光帶著幾分忐忑與期待，望向程雲桃，害怕自己方才太過唐突，惹得佳人心中不悅，就此與他生了嫌隙。
程雲桃佯裝鎮定，有些慌亂地移開視線，眼神飄忽，隨後便假裝自己全身心沉浸在精彩絕倫的表演之中。
隻是，她悄悄攥緊的雙手，還有那手心中不知不覺沁出的細密汗水，卻將她心底的緊張暴露無遺，程雲桃在心裡暗自嗔怪自己沒出息。
江鈺將她的小動作儘收眼底，見她並未真的動怒，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悄然放下。
他低下頭，抿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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