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走了。
離開之前他氣得臉色鐵青,留下了那紙簡單明了的放妻書,直接和著沒乾透的墨扔到了辛夷懷裡,“你彆後悔,哪怕是鄔家,也不會真心接納一個被夫君休棄的女兒!若是你以後沒處可去,可不要再回過頭來求我!”
說完就怒意沉沉的拂袖而去,像是至此已無話可說,再也懶得多看她一眼。
辛夷咬著唇瓣呆滯許久,才想起來伸手去擦眼淚,然後把和離書塞進衣袖。
她情緒還沒平複下來,身子仍舊發著抖,手也抖,尤其是指尖觸到綁住少年繩結上浸透的血汙,粘膩濕冷。
眼底剛要止住的淚水,就那麼不受控製的翻湧出來,喉嚨間亦發出一陣細弱悲鳴似的哽咽。
阿盈也哭,她邊哭邊幫著辛夷一起解。
兩個人解了好半天,才把那纏得牢牢的麻繩從少年身上弄掉,費了好大力氣扔到地上。
幾乎是剛拿掉繩索,被打到渾身是血的孱弱少年就伸出手臂,依賴乖順的抱住了辛夷。
他抱得很緊,烏黑頭顱低垂著,動作牽扯到流血的傷口也仿佛不在意,沒人要的小狗一樣蹭她,“嫂嫂,你又來救我了。你總是來救我。”
每次都是這樣。她總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那樣心疼又決絕的走向他,憐憫他。
辛夷是他一個人的,誰也彆想搶走。誰敢覬覦,就殺掉誰。
夜風吹動殘破不堪的衣裳,也讓腥甜的味道更加明顯。
清寂的月光照在庭院裡,他們所站立的地方有一片汙深蜿蜒的小溪,像粘在石板上的血紅蜘蛛。
辛夷被抱得蹭了一身的血,她能感覺到少年冰涼柔軟的呼吸就在頸側,黏她黏得不得了。
可她還在抖,被抱得那麼緊也還在抖。
沈如芥伸手,摸到她滿臉的無助淚水,竟似有些羞赧的淺笑了一聲,“嫂嫂……彆哭,我不疼。”
他又不是沒受過傷,兄長那個廢物,除了能把他打得血肉模糊、渾身是血之外,根本就連骨頭都弄不斷一根。
可是辛夷心疼他。
她因為他哭了,還哭得這麼難過,這麼可憐,這簡直比世界上最好的蜜糖還甜。
少年的眸色晦澀不明,懷抱也禁錮得越來越緊,恨不得將懷中女子柔若無骨的身體嵌入骨血。
於是也就沒留意到,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呆滯一瞬,就那麼在他懷裡暈了過去。
幾日之後,京城鬨市。
某處臨著煙花柳巷的破舊宅子,被一位年輕貌美的婦人帶著婢女買下,又添了兩個煮飯的嬤嬤和灑掃的仆役,裡裡外外打掃一遍才算徹底安置下來。
靠近庭院的那道窗欞被支起來,坐在窗邊發呆的女子一身素衣,姝麗絕色,手裡捏著冊許久未翻動的書卷。
雖然沒有太多表情,眉眼間卻掩飾不住的透著淡淡的寂寥與哀傷。
阿盈瞧得心疼。
夫人因為跟侯爺和離的事情一定很痛苦,不然這幾天也不會老是走神發呆,茶不思飯不想。
更不會在拿了放妻書的當夜,哽咽到一張小臉蒼白,就那樣暈倒在了二公子懷裡。
夫人的心裡,一定很痛罷。
從知道那個叫鄭嫵的外室存在之後,夫人就一直很難過。
原本以為還有機會挽回侯爺的心,沒想到最後弄成了這樣。兩個人都在賭氣,都在誤會彼此,又同樣的自尊清高不肯低頭。
戲折子裡那些才子佳人,因為遺憾而錯過的故事不就是這樣麼?
阿盈歎了口氣,收拾好表情,然後端著碗溫熱的湯藥走過去。
廂房之中。
辛夷也無奈的歎了口氣,再次詢問係統,“真的不能趁著這兩天,和沈如芥深入交流一下嗎?反正他春夢都做了,應該不至於拒絕我。”
係統的回答是相當無語,“不行,起碼再過一段時間,或者找到個合適的契機,否則你的閨秀癡情人設就徹底崩了。”
“原主嫁給沈歸兩年,是真把他當夫君看的,對他也有些感情,不可能這麼快就移情彆戀,轉投彆人懷抱。所以宿主必須克製點兒,隻能暗撩,不能明撩。”
辛夷不得不作罷,語調中透著濃濃的惋惜,“好吧,我還是很矜持的。就是隨便問問,其實心裡才不是這麼想的,你可不要誤會我。”
係統:“……”
我信你個鬼。
正在惋惜間,阿盈就端著湯藥過來了,“夫人趁熱喝了罷,奴婢特意在裡頭加了蜜棗,不苦的。”
辛夷聞言也沒說什麼,非常熟練的接過那碗黑乎乎的湯藥。
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她還有些抗拒,可能後麵漸漸喝的次數多了,對苦的承受力也高了許多,可以麵不改色的痛飲這碗湯藥。
阿盈看夫人那副溫柔順從的模樣,更加心酸了。
她知道夫人跟二公子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她隻是心地善良,但凡受了旁人的恩惠就想回報。
而且侯爺本就有錯在先,還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夫人、誤會夫人。
也怪不得夫人到了最後心灰意冷,提出和離。
但令阿盈怎麼也想不到的是,距離和離那夜,這才過去了短短幾日,侯爺就打算迎娶外室,還要鳳冠霞帔的大操大辦。
簡直就是羞辱鄔家,一點兒臉麵也不給夫人留!
她也是今日出去采買東西的時候,才知道這個消息已經在京城傳了個遍。
現在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在可憐那個被夫君無情休棄的鄔家女。
出身望族又怎麼樣,還不是個整日靠著湯藥吊命的病秧子?
嫁入侯府做正妻又怎麼樣,兩年過去連個子嗣都沒有,還不是被夫君厭倦休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