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淑訓指尖在茶盞沿輕輕一頓,沒有立刻接裴軒的話,反而轉頭看向身側的傅明憲,目光裡帶著幾分考較的意味:“明憲,你裴爺爺方才說的這番話,你在一旁聽著,心裡可有什麼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這話一出,裴軒也放下了茶盞,饒有興致地看向傅明憲——他原以為傅淑訓會直接剖析律法利弊,卻沒想到竟要讓一個半大少年來談這般深刻的議題,倒要看看這孩子能否接住。
傅明憲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耳尖微微泛紅,卻沒有露怯。
他垂眸沉思片刻,目光掃過窗外那些埋頭整理古籍的儒生,再抬眼時,眼底已多了幾分篤定:“孫兒覺得,裴爺爺說的‘抵觸’,其實是‘舊根’與‘新芽’的角力,而非律法與規矩的對立”。
這話讓裴軒挑了挑眉,傅淑訓也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
“從前‘父母之命’能立住,是因為子女的生計、學識、甚至安身立命的根基,都攥在家族手裡”。
“想讀書,得靠家族延請先生;想謀生,得靠家族安排差事,連住的宅子、穿的衣物,都離不開家族供給”。
“可如今大夏不一樣了!”傅明憲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大王開了蒙學,哪怕是寒門子弟,隻要肯讀書,也能進學堂學新學、識文字”。
“城裡的工坊、商行,招人隻看手藝、不看出身,便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也能靠自己掙出活路”。
他頓了頓,語氣更顯堅定:“既然子女能自己尋出路、自己辨是非,那‘處置權’自然就該還給他們”。
“至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孫兒倒覺得,將來或許會變個模樣——不是父母替子女定終身,而是父母幫著子女看人品、辨心性,像給新學找古籍當‘養分’一樣,給子女的婚事添些‘助力’,而非拿規矩捆住他們”。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庭院裡看到的景象,補充道:“就像咱們整理這些古籍,不是要守著舊書過日子,而是要從裡麵找出有用的學問,幫新學走得更穩”。
“律法改‘父父子子’的規矩,也不是要斷了人倫,而是讓父母與子女,從‘主仆般的從屬’,變成‘並肩的親人’——這樣的規矩,或許比從前更暖些,也更牢些”。
書房裡靜了片刻,裴軒忽然撫掌笑出聲:“好一個‘舊根與新芽’!傅年兄,你這孫兒,可比咱們這些守著舊紙堆的老骨頭,看得更透啊!”。
傅淑訓看著孫子,眼底滿是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能看出‘變’裡的‘不變’,也算沒白帶你來看這典籍庫,沒白讓你聽那些新學的道理”。
傅明憲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卻悄悄挺直了脊背——他忽然明白,爺爺帶他來這裡,不隻是讓他看古籍,更是讓他看這大夏的“新”與“舊”如何相融,看這世道的規矩,如何跟著人心慢慢變。
“此間藏有不少宋元珍本與明清孤籍,你且自去書架間隨意翻閱,隻是切記莫要喧嘩,免得擾了閣中謄抄校勘的匠人做事”,裴軒指尖輕輕摩挲著案上攤開的《春秋集傳》,眼角眉梢都帶著溫和的笑意,話語裡滿是對後輩的縱容。
“是,多謝裴爺爺成全”,傅明憲垂首躬身,動作一絲不苟,青布長衫的下擺隨著行禮的弧度輕晃,待直起身時,目光裡已多了幾分對古籍的向往。
隨後便跟著引路小吏的腳步,輕手輕腳地退出了陳設雅致的書齋,木門在身後悄無聲息地合上。
待腳步聲徹底遠去,裴軒才轉頭看向座上之人,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語氣裡滿是真切的恭維:“年兄好福氣,明憲這孩子年紀輕輕便有這般沉穩心性,於古籍典章又有鑽研的興致,當真是後繼有人啊”。
傅淑訓卻長歎了口氣,指尖在茶盞邊緣反複摩挲,眉宇間攏著化不開的愁緒:“唉,你是沒見他處理事務時的生澀,還差得遠呢”。
“何況如今正是大夏新舊製度交替之際,朝堂內外處處是新局,可這天下間施行了數千年的禮法綱常、田賦舊製,哪是說改就能改的?前路究竟是坦途還是溝壑,誰也說不準啊”。
此刻的大夏,確實稱得上“鮮花著錦”——京畿街巷裡商旅往來不絕,江南商運的糧船連成了長龍,北方對戰也有了大勝的消息,收複中原也近在眼前。
可誰都清楚,那紮根在這片土地上千年的舊製度,就像盤在梁柱上的老藤,藤蔓早已滲入磚瓦縫隙,想要徹底拔除,絕非易事,正如裴軒方才話裡隱去的顧慮:舊俗的慣性,遠比刀劍更難斬斷。
新製度要真正走進州府縣衙,讓鄉野百姓都能懂、能信、能遵行,還有太長的路要走。
這也是傅淑訓、裴軒這些浸淫數十年的有識之士,夜夜輾轉難眠的心事——打天下時憑的是刀劍與士氣,可守天下要填的,是舊製度留下的坑窪,是人心深處的疑慮,這便是古話說的“打天下易,守天下難”。
裴軒卻不認同這份憂慮,他放下茶盞,聲音裡帶著幾分篤定:“年兄多慮了。如今大夏的鐵騎已抵江北,拿下中原割據勢力也指日可待”。
“再者,大王已經在北方邊境與草原各部暗通款曲,以大王和夏軍的能力,用不了多久便能徹底平定”。
他往前傾了傾身子,眼神愈發明亮:“隻要外部無虞,內部的製度轉化必會快得超出預料”。
“你彆忘了,大夏如今推行的均田、輕賦之策,可是實實在在讓百姓得了好處,有了百姓的支持,這新局便穩如磐石,絕不會出亂子”。
傅淑訓聞言卻隻是淡淡一笑,指尖叩了叩桌麵,語氣裡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冷靜:“百姓?大王確實把‘重農恤民’掛在嘴邊,也確實做了些讓百姓安居樂業的事,但你我都清楚,這不過是為了穩固大夏的根基罷了”。
“真到了朝堂議策、定奪製度走向的時候,百姓哪裡有半分決定權?他們不過是江山穩固的基石,掌舵的還是少部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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