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被她這歪理氣得說不出話。麝月見狀,放下手中的活計,走了過來。她並不像晴雯那般疾言厲色,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你且彆嚷,”她先製止了何婆子的叫囂,然後開始講規矩,“我問問你:彆說我們這一處,你看滿園子裡誰在主子屋裡教導過女兒的?就是你的親女兒,既經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罵,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也可以打得罵得。誰許你老子娘又半中間管起閒事來了?都這樣管,又要叫他們跟著我們學什麼?越老越沒了規矩!”這番話,清晰地劃定了界限:入了怡紅院,管教之權便在主子和上位的大丫鬟手裡,親娘乾娘都不得插手。這是賈府的鐵律。
接著,她聯係前事,發出警告:“你見前日墜兒的媽來吵,你如今也跟著他學。你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再老太太又不得閒,所以我也沒有去回。等兩日咱們去痛回一回,大家把這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呢!”這是明確告訴何婆子,再鬨下去,就要捅到最高層賈母那裡去了。
然後,她點明當前的處境,施加壓力:“況且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也不敢說話,你反打的人狼號鬼哭的。上頭出了幾日門,你們就無法無天的,眼珠子裡就沒了人了,再兩天,你們就該打我們了!”指責她不顧主子靜養,無法無天。
最後,亮出底牌:“他也不要你這乾娘,怕糞草埋了他不成?”一句話直擊要害——你若不儘責,隻顧欺壓,這乾娘的身份也彆想要了,芳官的月錢你也彆想沾手。
何婆子被這一套組合拳打得啞口無言,她可以跟晴雯胡攪蠻纏,卻在麝月這有理有據、軟中帶硬的言辭麵前敗下陣來。她見識了規矩的厲害,也怕真鬨到上頭去,隻得訕訕地住了口,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然而,愚頑之人往往記吃不記打。沒過幾日,這何婆子又因一樁小事,追打著她的親女兒春燕,一路鬨進了怡紅院。春燕哭著跑進來,躲在襲人身後。襲人是個溫和的,拉住春燕,對何婆子道:“三日兩頭兒,打了乾的打親的,還是賣弄你女兒多,還是認真不知王法?”
這何婆子來了幾日,見襲人言語溫柔,以為是好欺的,便跋扈起來,嚷道:“姑娘,你不知道,彆管我們的閒事。都是你們縱的,還管什麼?”說著,竟又要趕著打。
襲人何曾見過這般渾人,一時竟製她不住。眼看場麵又要失控,麝月再次挺身而出。這一次,她知道單憑口舌已難讓這冥頑不靈的婆子醒悟,必須動真格的了。
她不再與何婆子多費唇舌,而是麵向眾人,聲音清晰而冷靜:“怨不得這嫂子說我們管不著他們的事。我們原無知,錯管了,如今請出一個管得著的人來管一管,嫂子就心服口服,也知道規矩了。”這話是說給眾人聽,更是說給何婆子聽——你不是不服我們管嗎?好,那就請能管你的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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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回頭便命一個小丫頭子:“去把平兒給我叫來,平兒不得閒,就把林大娘叫了來。”
那小丫頭子應聲就要走。周圍的媳婦們見狀,知道事情鬨大了,紛紛上來打圓場,笑著勸何婆子:“嫂子快求姑娘們叫回那孩子來罷。平姑娘來了,可就不好了。”
何婆子兀自嘴硬,虛張聲勢道:“憑是那個姑娘來了,也要評個理。沒有見個娘管女孩兒,大家管著娘的!”
眾人忙道:“你當是那個平姑娘?是二奶奶屋裡的平姑娘啊。他有情麼,說你兩句;他一翻臉,嫂子你吃不了兜著走!”
正說著,那小丫頭子已跑了回來,稟道:“平姑娘正有事呢,問我做什麼,我告訴了他。他說,叫先攆出他去,告訴林大娘,在角門子上打四十板子就是了。”
平兒代表的是王熙鳳,掌管著榮國府內務人事的生殺大權。她一句話,便是最終的裁決。“攆出去”、“打四十板子”,這對於一個底層婆子而言,無疑是滅頂之災。丟了差事,一家生計無著;四十板子下去,半條命恐怕也沒了。
何婆子這才真正知道怕了,嚇得魂飛魄散,那點囂張氣焰瞬間被澆得透心涼。她再也顧不得臉麵,撲通一聲跪下,苦苦哀求饒恕。麝月此舉,不僅是為了懲治何婆子,更是要殺雞儆猴,讓怡紅院內外那些心存僥幸、不懂規矩的婆子們都看看,胡鬨的下場是什麼。
自此以後,何婆子果然收斂了許多,再不敢在怡紅院裡生事。而麝月“吵架必贏”的名聲,也在丫鬟婆子中間悄悄傳開。人們發現,這位平日裡不聲不響,隻默默做著針線、伺候寶玉起居的姑娘,一旦開口,竟有如此鋒芒與力量。
夜深人靜時,麝月獨自在燈下做針線,偶爾會想起這些爭執。她並不喜歡與人爭吵,更不願顯山露水。隻是在這深宅大院裡,有時候不爭便是縱容,沉默便是怯懦。她深知自己的位置——不是要爭個高低,而是要守住怡紅院的規矩,護住這一方小天地的安寧。
有一回,寶玉好奇問她:“你每次與人理論,為何總能這般冷靜?”
麝月微微一笑,答道:“二爺,吵架不是比誰聲音高,而是比誰更有理。隻要占住了理,自然不必慌張。”
寶玉似懂非懂,卻也不再多問。他隻知麝月是可靠的,有她在,怡紅院便亂不了。
麝月的秘訣無他,不過是“先禮後兵,據理力爭”八個字。遇事首先站穩道理,依據賈府的規矩行事;對待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策略,對知理的講理,對渾人則用勢壓;若對方仍不識趣,便抓住其最致命的要害——差事、臉麵、利益,一擊絕殺,不留餘地。她不像晴雯那般鋒芒畢露,也不像襲人那般溫和迂回,她是在這繁華似錦、暗流洶湧的大觀園裡,真正懂得如何運用規則來保護自己、維護秩序的明白人。
她是怡紅院喧囂浪潮下,那根沉穩而堅韌的定海神針。
在日後賈府敗落、群芳流散的歲月裡,也是她,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麝月,陪寶玉走到了最後。但那是後話了,此刻的怡紅院,依舊是一片歡聲笑語,仿佛所有的紛爭都會在地龍暖暖的暖氣中融化,不留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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