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站在沁芳橋邊,望著溪水中飄零的桃花瓣,手裡攥著今早丫鬟雪雁從王夫人房裡悄悄聽來的消息——薛家姑娘剛到不過兩個時辰,王夫人就命人開了庫房,取了兩匹上用的宮緞並一支赤金簪子送去梨香院。
“姑娘,這裡風大,仔細身子。”雪雁小聲勸道。
黛玉不答,隻看著那幾片粉嫩的花瓣在溪水中打了個旋,便向著下遊去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初入賈府時的情景,那時她也是這般孤零零地站在眾人麵前,感受著那些或憐憫或審視的目光。王夫人也曾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些體貼話,卻從未見她這樣急切地贈物示好。
“不過是順水的人情。”黛玉輕聲道,唇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雪雁沒聽清,正要問,卻見黛玉已轉身往碧紗櫥去了。
次日清晨,黛玉才梳洗完畢,外頭便傳來寶玉清朗的笑聲:“林妹妹,快來看我得了什麼好東西!”
黛玉慢條斯理地挑開簾子,見寶玉手裡捧著一隻精致的竹編小籠,裡頭兩隻翠羽雀兒正跳來跳去。
“這是薛家哥哥從南邊帶來的,我特地挑了這一對最活潑的給你解悶。”寶玉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
黛玉瞥了一眼那雀兒,淡淡道:“關在籠子裡,再活潑又如何?終究是失了自由的東西。”
寶玉一愣,忙道:“那我現在就放了它們。”
“不必了,”黛玉攔住他,“既已捉來,放了也回不去原來的地方。你且留著吧,隻彆忘了每日添食加水便是。”
寶玉見她興致不高,又獻寶似的從袖中掏出一方素白手帕:“這是寶姐姐送的,她說是她家鋪子裡最新的花樣,我瞧著這繡工確實精致...”
黛玉接過手帕,見上麵繡著精致的蘭草圖案,針腳細密,配色淡雅,確是上品。她輕輕撫過那繡樣,忽然問道:“寶姐姐可曾送你什麼?”
寶玉一時語塞,臉上微微泛紅。
黛玉將手帕遞還給他,轉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前兒你說想找的《西廂記》古本,我父親托人捎來了,你拿去看吧。”
寶玉歡喜得什麼似的,連忙接過來翻看,早把方才的手帕拋在腦後了。
幾日後,賈母屋裡熱鬨非凡。王夫人正誇讚寶釵:“那孩子真真是大家閨秀的典範,知書達理,待人寬厚,又不輕狂。”
邢夫人也附和道:“可不是,昨兒見我咳嗽,還特地送了自家配的潤喉糖來。”
黛玉坐在窗下與迎春下棋,恍若未聞。直到寶玉進來,興衝衝地提議起詩社,她才抬起頭來。
“林妹妹必定是要參加的,”寶玉湊到她身邊,“你的詩才,咱們這些人加起來也比不上。”
黛玉執著一枚黑子,沉吟片刻,輕輕落在棋盤上,方才笑道:“你既這麼說了,我若不做首好的,倒對不住你這番誇讚。”
詩社那日,眾人在藕香榭聚會。李紈出了“菊”為題,限定七律。
寶釵第一個完成,謙虛道:“我胡亂寫了一首,諸位彆見笑。”
探春接過念道:“‘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好詩好詩!寶姐姐太過謙了。”
眾人傳閱,皆讚歎不已。寶釵隻淺淺一笑:“不過是些陳詞濫調,勉強湊個熱鬨罷了。”
輪到黛玉時,她正望著窗外幾株海棠出神。惜春推了推她:“林姐姐,該你了。”
黛玉這才回過神,從袖中取出一紙花箋。寶玉搶過來,朗聲讀道:“‘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妙啊!這‘偷’字‘借’字,把海棠的神韻全寫活了!”
眾人圍上來品評,果然覺得比寶釵的更顯靈秀。寶釵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微笑,眼神卻暗了暗。
黛玉平靜地說:“不過是偶然得之,算不得多好。”
事後,寶玉私下對黛玉說:“我就知道,你的詩才是無人能及的。”
黛玉正整理書案上的稿紙,聞言抬頭看他一眼:“詩社本是陶冶性情的雅事,何必非要爭個高下?寶姐姐願意藏拙,是她的修養;我不願藏拙,是我的本性。各得其所罷了。”
寶玉似懂非懂,卻也沒再說什麼。
深秋的一日,香菱怯生生地來到瀟湘館,手裡緊緊攥著一本舊詩冊。
“林姑娘,能否...能否教我寫詩?”香菱聲音細若蚊蠅,“我知道自己資質愚鈍,不配學這些高雅的東西...”
黛玉放下手中的書,示意她坐下:“說什麼配不配的。詩詞本是抒發性情之物,人人可學。”
她接過香菱的詩冊,見上麵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批注,有些地方甚至被反複塗抹修改,可見是下了苦功的。
“這裡,‘月掛中天夜色寒’,‘掛’字太死,”黛玉提筆在旁邊寫了“浸”字,“你感覺一下,是否更有些意境?”
香菱仔細品味,眼睛漸漸亮了:“果然!一個字就讓整個句子活了起來!”
黛玉微笑道:“作詩最重要的是‘不以辭害意’。先要有真情實感,再斟酌字句。若是隻顧辭藻華麗,反倒失了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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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香菱常來瀟湘館請教。黛玉教得認真,不僅講解格律對仗,更將自己對詩詞的理解傾囊相授。園中有人笑她白費功夫,連寶玉也私下說:“教香菱識字讀書也就罷了,何苦這樣認真教她作詩?”
黛玉正色道:“她既有心向學,我為何不能認真教?難道因為她身份特殊,就不配追求風雅之事?”
寶玉被她問住,訕訕地不再言語。
轉眼到了暮春,黛玉因前夜與寶玉有些口角,心中鬱結,清晨便起身往花塚去。
她獨自一人扛著花鋤,提著花囊,將昨夜被風雨打落的花瓣一一收起。正忙碌間,忽聽得山坡那邊傳來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