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客棧,屁股剛沾上凳子就聽姬無雙問:“我聽說了香山一事,你父親應當沒去吧?可還安好?”
倪修心裡有事兒,一時未動聲色,但眉間還是控製不住地微動了一下,旋即,強行將自己的表情壓了下去,變成和姬無雙一般的麵癱。
姬無雙這人對她好像十分了解,一點細微的變化就可能引他起疑。
一邊的錢浩思也是微微怔愣,然後對前一個問題避而不答,隻道:“一切安好。”
姬無雙的整句話都可當做寒暄來理解,無非就是問安好,半句不答也沒什麼。
果然,得了“安好”的回答之後姬無雙滿意地點了點頭,繼而把心思放在正事兒上頭:“你怎會出現於此?”
錢浩思在路上便已想好怎麼作答,不假思索道:“在家悶壞了,出來轉轉。”
無懈可擊的答案。
此處距離鶴毓確實不遠,修習來這兒也很正常。
姬無雙對此並未有疑:“你們,認識。”
是疑問,又是肯定。他一見麵便衝著倪修呼喊,要取她狗命,還口口聲聲喊“魔女”,此時要說不認識,在場恐怕誰都不會信。
錢浩思大方承認:“方才她帶你破窗而入,我以為舅舅你被她挾持。想著以舅舅的修為,此人定不是等閒之輩,又想到傳言嗜血魔女翻轉乾坤,重出江湖,所以就認出來了……沒想到還真認對了……”說著,摸了摸腦袋,看上去可信多了。
他發飆之前呆了半晌,實際情況是看見姬無雙沒死才驚訝,但是鬼知道他當時究竟在想什麼,安在這個理由上頭也對。
倪修一臉讚許。這小子,真機靈,編的理由全和家裡沒什麼關聯,也就不需要用一個接一個的謊言去圓,扯起謊來也是麵不改色的,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現在的小輩都這麼厲害了?
“你誤會了,這是你未來的舅母。”
倪修正在心裡讚歎著錢浩思的扯謊能力,就聽姬無雙淡淡道了一句,登時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
錢浩思也:“……”
就連一旁簡直不拿自己當外人,熱情似火地端茶倒水的李杏兒也:“……”
一片詭異的寧靜中姬無雙麵不改色,仿佛幾人的反常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時,門上傳來幾聲輕叩。
是去而複返的那位門生:“公子,房間已經訂好了。就在隔壁。”
倪修一下子從座上彈起,失聲問道:“你不走?”
錢浩思沒好氣道:“我好不容易遇見我舅舅,為何要走?對吧,舅舅?你還沒帶我修習過呢。”姬無雙是他的啟蒙老師,但是後來因為繁忙,確實是一次都未帶他修習過。
倪修:“……”
轉過頭,用眼神無聲詢問姬無雙。他們此來凶險,帶著個小屁孩,總歸不是個事兒。
姬無雙卻是沒什麼意外,瞥了一眼激動的倪修,在她滿眼的反對中淡淡應下此事,道:“也好。”
“……”
……
化雪時的月亮總是格外的亮。
晚間,倪修默默地呆在屋頂看月亮。順便回憶姬無雙白日裡和錢浩思的對話。
首先,通過之前的種種,她已經基本可以斷定,雖然她醒來後幕後之人引她撞見的那些事情都是錢鐸布置,但是姬無雙的死,應當與他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之前錢家家主放出消息說他手刃姬賊時,姬無雙能夠與她一起去錢家找羅鳶,並且也是聽聞羅鳶說了之後才知道錢家家主已經易位,現由錢鐸擔任。對此還一度不解,不明白錢鐸究竟為什麼這麼做。光從這幾點就能看出錢鐸絕對不是殺他之人。
可是今日,他為何會說出“你父親應當沒去”這樣的話來呢?
照錢鐸的說法,他明顯是收到了香山的邀約,不然哪裡還有“前去香山,死裡逃生,手刃姬無雙”的說辭?
羅鳶死時,她看得出來錢鐸對羅鳶的愛不是假裝,那樣手足無措的撕心裂肺,是怎麼裝都裝不來的。按理說,他倆感情甚篤,姬家和錢家應當走得很近,收到邀請一定會去才是,姬無雙又怎會篤定錢鐸“應當沒去”……
倪修蹙眉想來想去想不出個名堂,就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甚是難受。
站起身來晃蕩了兩圈,微微平複了心情,才繼續想到:“如果是我……如果是我……應當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有這種想法呢?”
“如果是我……我是姬家家主……”
“你瘋了吧!”就你,還姬家家主?
她正把自己代入到姬無雙的立場當中,嘀咕著事情,錢浩思就不聲不響走了過來。冷不丁在她背後出聲,嚇了她一個猝不及防。
“啊!”倪修捂上心口,驚呼出聲,腳一崴,就從房頂栽了下去,發出一聲“轟隆”巨響。引得尚且在房中的客人紛紛開了窗戶,往下探頭探腦,對著她指指點點。
而罪魁禍首此時正在房頂她原先站著的地方,對著她,一臉又恨又笑。
倪修也恨恨,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飛身到其他地方繼續想道:“如果我是姬無雙,我先死了,然後對香山事件一無所知,那我又為什麼斷定錢鐸不會去呢?”
“有人借我的名義向眾仙家發出邀請,然後大家都準時應邀,說明……他們並不知道我已經死了!”
是了!思及此,倪修登時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後頭的思緒一下子暢通起來:“應邀的,都是上當的。上當的是因為不知道‘我’死,那不會上當的肯定是知道‘我’已死了!”
“當時姬家其他人應當也是不知道‘我’要死,所以才未能及時阻止,或者就是在此之前,姬家人已經全部遭難,壓根兒沒辦法阻止,那這樣的情況下,遠在鶴毓的錢鐸卻知道我‘死’……又是為什麼呢?”
想到姬無雙問出此話的時候一臉的淡然和關心,倪修腦海中飄過無數的猜測,就像暗夜中忽閃忽閃的螢火蟲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能捕捉到關鍵,卻又在結論即將明了的時候又黯淡下去,尋摸不著。
如果隻有姬無雙一人知道,那麼,關係與之親近的羅鳶和錢鐸會知曉也是合情合理。她現在唯一能夠推測出的便是姬無雙死前與錢鐸定有來往,並將事情告知。
可他到底又是為什麼死的呢?
“真是奇了怪了。”倪修百思不得其解,坐在安靜的冬林中喃喃自語,“錢浩思的反應也很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