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斥她、罵她,可是歸根究底,錯不在她,可若說無事,萬千人命,他也背負不起。
“我不是你師父。你走吧。”沙啞之音再度響起,如風輕歎,了無痕。
“師……”倪修頓,對上龐炎眸中複雜,心頭大慟。
清風吹拂過血色絨花落入台中,再尋不得。紅霧濃稠中,句芒殘羽猶見光輝。
龐炎終於抬起頭,看向倪修,這個他視如己出的孩子,心思浮動。
——怪她嗎?
她分明有一顆赤子之心,不累世俗,不著汙穢。
——怪她嗎?
十年之前她還是一個懵懂稚子。
——怪她嗎?
她已隱忍許久。一朝爆發,是他沒能護好。
那又能怪誰呢?
怪他吧。
“此來討伐,皆是輕裝簡行。”姬埕霖如是說。
可作為一手將這孩子養大的人,他早該想到這般情形,卻一時疏忽,將捆仙繩放於家中。
“鳳家修士少有低階,捆仙繩之類於他們無用,帶去戰場反增累贅。”
這話,是他自己說的。
——所以,你走吧。這不怪你,都是為師的錯。
師徒二人思緒萬千,卻相顧無言。仿佛天涯路人,生生將這沉默磨成愁。
半晌,倪修跪下,向著龐炎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倪修不肖,修煉十數載,靈力不漲。不思勤學之道,反習歪門邪術,一朝遁入歧途,心魔深種。私不敢與言,而今釀下大禍。”她跪伏於地,聲音清亮,字字泣血,一如她這一身清朗滿含苦韻,“本應自裁以謝罪,然修乃不死之身……修願從此青燈相伴,隱於人世,潛修心法,洗刷罪業……”
說道此處,頓了許久。
她沒有眼淚,再開口時,聲音卻滿是濕意:“此去,無他求。唯有一願——願師父平安喜樂,不因倪修放手大道。”
語罷,她緩緩起身。視線掃過場中餘留,錢鐸、朱恒、尤閔、姬單,以及他們的血親……
雖然多多少少都身負重傷,卻是一個都沒少。
真好。
她已經管不了彆人了,隻期望他們可以無事,否則,她真的會崩潰!
但好在,她速度雖快,修為高強者卻也不是絲毫不可抵擋的。
遠處,姬無雙立於負傷嚴重的姬埕霖身前,也在看她。白衣不複,身形依舊,鴉色長發隨風鼓動,如潑墨奔狂不羈於世,絕色眉目清冷如常,一如初見。
染血的紅豔遙遙入目,突地就在倪修心中蕩出一絲旖旎——姬無雙,若是著紅裝也很好看呢。
隻是可惜,終究還是成不了朋友。
瀚海闌乾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裡凝。終有一彆,何必在意是此時,還是彼時?
龐炎望著那道黑衣孤影,淚濕眼眶,千言萬語化成一聲嗟歎。
——說什麼誤入歧途?怕什麼他不會平安喜樂?我龐家,還不至於不堪一擊啊,傻丫頭!
萬般留念,終究成空。
再有清風徐來時,倪修毅然轉身,踏於煙波浩渺上,隱於浩浩人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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