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出山腳,又從管州城外繞到另一個山腳。這片地方確實荒了不少,連村舍都沒看見幾間。他們順著大路上到半山腰,行至一片空地。有幾十來人已經等在那裡,見到他們紛紛跪下行禮。
李行微先下了馬車,把李懷安攙著扶下來。
這待遇仿佛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他心裡不爽,剛站穩就聽見眾人齊聲道“草民參見太上皇。”
打眼一看,還真是一群有錢的世家子弟。光看行頭一個個都像首富之子,連他和李越都被比成了普通人家。
虧得他侄子天天號召整個皇宮省吃儉用,就連送給他的人參也要從國庫往年的存貨裡費勁摳出來,敢情彆人倒是富得流油。
李懷安頭更疼了,卻含笑道“都起來吧,你們玩自己的,彆管我。”
眾人都起身,卻不敢亂動,畢竟一群佩著刀的羽林軍整整齊齊圍在太上皇身邊,為首的那個還麵色不善。隻有太尉之子楊閔走上前來,從容地又向太上皇行了個禮,給他帶路。
旁邊搭了一座小涼亭,每麵都掛著擋風的厚簾子,裡麵桌案茶水炭火俱全。楊閔彎著腰把他帶到涼亭裡,親自奉上一盞茶。
李懷安在軟墊上坐下,瞧著這名年輕人,頗感意外,他還以為這位“誓不出仕”的少爺是什麼書呆子,真人卻出乎意料地有著在官場磨礪數年的做派。
跟著進來的李行微說了一句“楊閔,你讓人去弄一碗醒酒湯來。”
這位公子哥被指使著做事也沒有不悅,規規矩矩退下去,過了會兒又端著碗醒酒湯回來。
李懷安略微驚奇道“這麼快?”
楊閔恭敬答道“草民的朋友中時有宿醉之人,故草民隨從常備著醒酒湯。”
確實是紈絝子弟的作風,隻是楊閔身為三公重臣之子,未免過於親和。
他點點頭,兩三口喝完小碗裡的湯水,用手支著腦袋疲憊道“你們去打獵吧,我過會兒再來看看。”
楊閔先退下了,剩下李行微眼巴巴看著他。
“彆用你那雙大眼睛看著我,要糖吃呢。”李懷安知道他是個坐不住的人,這會兒也想出去玩,可他就是想逗逗李行微。能鎮住這位京城小魔王的主不多了,剛好他算一個,雖然是用年齡和身份地位鎮住的,但也頗有成就感。
“是想留在這兒給我捏肩捶背,還是想出去玩啊?”
李行微能不知道他堂兄在想什麼嗎,堅定不移答道“當然是想留下來了,我不止想替您捏肩捶背,還想陪您再喝幾壇酒。”
太上皇冷不防被嗆了一下,涼涼看了他一眼“滾去玩吧。”
恭睿王美滋滋出去了,隻剩下李懷安一個人,和亭外二百羽林郎。
他一瞬間覺出點晚景淒涼的意味,閉著眼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待在亭裡醒酒。
迷迷糊糊之間也不知過了多久,頭疼目眩的感覺好不容易沒了,卻覺得胸口越來越悶。他看了一眼燒得正旺的火爐,撐著桌案緩緩站起來,準備去外麵透透氣。
空地上隻剩下那群公子哥帶來的隨從,遠處山林裡傳來幾聲年輕人的喝彩。
羽林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叫來羽林左監“幫我找匹馬去。”
小夥子不知從哪家牽來一匹棕色好馬,李懷安生出一絲緊張,手指蜷起又放開,接著一個翻身坐上馬背。
他今日穿的衣裳是寬袍大袖,坐上去時差點壓到袖子,身體往旁邊一歪,幾乎摔下去。狼狽地穩住身子後,他才後知後覺感受到各處骨頭驟然活動開來,就像生鏽的刀剛從鞘裡抽出來那一下。
羽林左監在剛才下意識張開雙手邁了一步,試圖接住他。李懷安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去附近轉轉,一會兒就回來。”
說完便雙腿發力輕輕夾了一下馬腹,連人帶馬瞬間竄出去,快得羽林軍都沒反應過來,即使回過神來也追不上,太上皇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林中。
許久沒騎馬,李懷安被顛得渾身不舒服,在陰雨天氣疼痛的腿骨這會兒又開始疼起來。但他顧不得這些,衣袖被風兜滿,風景在身側轉瞬即逝,耳畔除了風聲就隻有自己雜亂的呼吸,他心裡從未如此暢快過。
他一口氣騎到林中深處,停下來喘氣。不遠處就是那群年輕人打獵的聲響,也不知是哪幾家公子笑得如此放肆,鳥都被驚得亂飛。
李懷安正想過去瞧瞧,一聲尖銳的呼嘯突然略過耳邊,不遠處一棵樹隨即被一支羽箭插中。他下意識伏低身子,轉頭朝箭來的方向看去。
他看見了幾個赤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