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又在跑路!
太上皇被送至行宮時已經燒得滾燙,沒有隨從禦醫,隻能從管州城裡請來一位大夫。
大夫自然知道能在皇家行宮裡住的肯定不是什麼小人物,因此診過脈後支支吾吾不肯說。
李行微著急得要死“你倒是說啊,怎麼一回事!”
“說……說,貴人病得太久,身子骨虛。”
“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他身體不好,誒我說你這老頭,到底會不會醫術?”
恭睿王開始挽袖子,挽完左邊大夫終於肯說實話了,戰戰兢兢的“底子不錯,可是怎麼看都已經病了好多年,以前還沒治過,病根子太深……”
宮女內侍趁李懷安昏迷又進了寢殿,全候在一旁。聽了大夫這話都有些不安,其中一位內侍站了出來,低眉順眼道“稟恭睿王,陛下吩咐過了,聖躬金貴,凡事都得用最好的,想來這診病也容不得旁人胡謅。”
李行微皺著眉聽他說完,終於明白這意思。這群宮人有什麼好不安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嘛,瞞得這麼辛苦,是不想讓他們這些旁人知道,還是不想讓太上皇知道。
憑他從小和堂哥一起長大,他幾乎敢確定,李懷安不知道自己身體如此糟糕。又喝酒又騎馬的,哪兒像個病人能乾出來的事。
但他怕李越找自己麻煩,這次本來就是他勸著太上皇出門,能不能逃過一劫還難說呢,他可不想再罪加一等了。
“行行行。”他轉過身道,“老頭,想辦法把高熱退下來,再多開點補藥備著。”
“誒!”
大夫識趣地沒多說話,本本分分開了方,便領著幾個下人去城裡取藥了。
恭睿王在房裡和宮女內侍麵麵相覷好一會兒,終是不耐煩道“你們怎麼就跟防賊似的,本王是吃人的妖怪嗎!”
宮人自然是不敢跟他吵架,房間內又隻得陷入沉默,所有人都大眼小眼把太上皇盯著。
太上皇在床榻上安靜躺著,高燒昏睡中還做了一連串斷斷續續的夢。
夢裡那架馬車終於走到頭,停了下來。他艱難地伸手扒開簾子,看見了魏國國都那巍峨的城門。絕望的心境乍然生出逢生的希望,有士兵過來檢查,他在身側摸了摸,把那塊摩挲了一路的玉璽用儘全身力氣從縫隙裡拋了出去。
他頹然向後一靠,近乎失去意識,耗著生命等人接他,卻也想不清楚是等誰。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急促的馬蹄聲,有人朝這邊走過來。車簾被掀開一條縫,晨光照進來,他恢複了片刻的清醒,睜開眼便對上一雙青年人熾熱的視線。
他辨認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人是李越,自己的侄子,如今的皇帝。李懷安離開時他才十六歲,現在卻已經長成他不認識的人了。
夢境到這裡變得模糊,如同墨滴墜入清水暈開的一團墨霧,世間萬物都散開來,過了片刻又凝聚成一個新的場景。
李懷安躺在凝華殿的床榻上,明明周遭是熟悉的環境,自己卻不像自己了。他覺得自己的意識亂成一團,一部分心有悲戚,一部分又滿腔怒火,還有零碎的一些部分全裝著恐懼。
他起身坐在床邊,身上穿著褻衣。緩緩伸出雙手,低下頭看,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得近乎透明,然而上麵卻有好幾道長長的疤痕。最顯眼的是左手內側的一個烙印,比銅錢幣大上一圈,也是圓圓的,上麵的花紋繁複扭曲。
他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發瘋一般在屋裡糟蹋東西。新擺放的花瓶又被他一揮在地,摔成碎片。新掛上去的珠簾也被他發狂般扯下來,長長短短的珠串散落一地。
宮人推門進來了,他也終於發現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他掀開炭爐的蓋,拿起一旁夾火炭用的鐵鉗,朝著衝過來的宮人們大吼“滾!”
一邊吼還一邊用光著的腳踹桌案板凳,上麵的東西咣當倒了一片。趁著人們躲避,他夾起一塊燒得通紅的木炭,毫不遲疑地對準手腕上的烙印戳去。
白煙冒起的一瞬間,他餘光裡瞥見了衝進來的李越。
聖上收到管州傳來的急報,皺著眉頭看完,靜默片刻之後把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丞相齊恪剛好前來覲見,抬眼瞧了瞧皇帝。不知為何又被惹怒了,可自己帶來的也不算好消息。
“啟稟陛下,走漏消息之人已被查出。”
李越許久沒答,魂不守舍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個字“誰?”
“城門校尉黃賁的一個手下。”
前兩日李越讓沈穆清去查,把之前抓到的那人關在天牢裡,卻沒料到他在牢中自戕而亡。齊格主動攬下這差事,又從黃賁入手開始查,終於查出有人故意將太上皇逃回京城一事泄露出去。
然而一個城門小吏哪兒有這麼大膽子和皇室對著乾,說背後沒人謀劃誰信呢。
聖上冷冷問道“黃賁審了嗎?”
“審了,但他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指使,臣去仔仔細細查了他背景及近日行蹤,沒有發現問題。”
李越心裡都是方才急報上的消息,皇叔遇刺,這會兒正在行宮裡躺著,高燒不止。京城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好,管州又出現赤餘人的身影。
聖上在禦書房中來回踱步,齊恪揣著手安靜地想了一會兒,忽然道“這奏折可是管州來的急報?出事了嗎?”
李越沒回答他,停下腳步沉聲道“你著人偽造一份赤餘國的詔書,就說他們親自把太上皇送了回來,以求兩國之好。寫好之後多抄幾份,貼在京城各處,給百姓看一看。”
齊恪應了下來,笑了笑,皇帝早該這麼做的。
他還是問道“可陛下不怕赤餘國翻臉否認嗎?”
“要翻臉早就告知天下了,一個月了都不吭聲,誰還管他們怎麼想。”李越臉上露出一點嘲諷的笑,片刻後又沉下臉往外走,“你先幫忙看著點,朕去管州接太上皇回來。”
齊恪猜出來一些,看小皇帝這反應,八成又是太上皇出事了,與李越擦肩時問道“誰做的,赤餘人?”
聖上停住腳步,側身冷笑道“長成誰的樣子就是誰做的嗎?你猜猜,到底是赤餘人賊心不死,還是另外哪個狼崽子活膩了。”
說完便闊步走出禦書房,對著跟上來的王勤吩咐道“備快馬,朕去管州一趟。”
李越朝宮門走著,突然間就想起了一個月前,自己也是這般趕著去接人,但那時還要更狼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