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又在跑路!
年輕皇帝磕磕絆絆走下台階,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一殿的臣子都注視著他,他卻渾然不知,一直遙望著宮門的方向。
片刻後,李越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撩衣服就往敦化殿外跑。
王勤跟在後麵追,一邊追一邊哀嚎“陛下!臣給您叫禦攆,您慢點,彆摔著嘍!”
聖上慢下腳步,回頭喊道“牽匹馬來,快!”
順帶還掃視一圈滿朝臣子,把一個個嚇得縮回了脖子,想問又不敢問,想攔也憋著。
“退朝!”
他喊完這一句,又疾步往外走。
都快走出宮門,幾個親衛才牽著馬追上來。他領過一匹,利落翻身上去,馬鞭揚起又重重揮下,向城門口飛奔。
一行人飛馳過京城主街道,剛過宵禁,早市還沒開,街上隻有幾個人,更顯得冷冷清清。雜亂的馬蹄聲響徹在長街,鞭花打在空中像是冬日響雷。
眨眼間到了城門口,李越勒馬急停。城門一眾屯衛這才看清他的玄色衣裳,周身團著九條栩栩如生的龍,忙跪下來伏在地上。城門校尉黃賁沒想到禦駕親臨,本要上前一步彙報情況,看了看聖上的表情又乖乖地噤聲跪回去。
這樣的事,還是彆觸黴頭了。
聖上卻隻盯著城門幾丈外的一輛破舊馬車,車身裹滿了灰塵和泥漿,前頭的馬也瘦骨嶙峋,隻剩下最後一口氣虛弱地喘著。這樣的馬車本不該出現在京城,此刻突兀地停在官道正中間,如同寒風中的一塊頑石,有些詭異。
車簾緊閉,李越一步步走過去,黃賁想出聲勸誡又沒敢,隻能低頭偷偷看著小皇帝伸出手慢慢掀開車簾,腹誹不已。那裡麵的人不人不鬼,饒是他都被嚇了一跳,誰能想到這人以前何等風光呢。
他把車簾挑開一個縫隙,讓光線透進去,直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又一言不發地把簾子合上了。
黃賁起身彎腰上前,雙手奉上一樣方方正正的東西,斂聲道“稟陛下,這是車中人扔出來的。”
李越抬起手臂,寬大的玄色袖口裡伸出一隻修長且骨節勁朗的手,指尖輕輕搭在那塊玉上,停頓片刻又穩穩當當地拿起來。這物什皇帝再熟悉不過——是玉璽,準確地來說是上一個玉璽。
他把玉璽緊緊攥在手裡,側身吩咐道“換兩匹好馬套上去,派人清道,回宮。”
黃賁連忙使眼色,幾百城門屯兵分成兩列前往長街清道去了。又有幾個屯兵牽來兩匹馬,套在了那架馬車上。那匹瘦馬聖上沒提,他也不敢隨意處置。這馬的毛色花紋他認得,宮裡獨有的,想是五年前隨著一起走了,如今老馬識途歸來,指不定車裡那位還要呢。
“誰掀開簾子看過?”聖上麵色不善地看著他們忙前忙後,冷不丁問了一句。
黃賁瞬間出了一層冷汗“回陛下,除臣之外隻有兩人。”
“那這件東西呢?”李越掂了掂手上的玉璽。
黃賁忍不住偷偷掃了一眼自己的一眾部下,所有人都深深埋著頭。
“回陛下,也隻有兩人仔細看過。”
“仔細?”李越的手又藏入寬大的袖口,冷冷道,“這麼多屯兵都看見這輛馬車了,彆走漏任何消息。”
馬也換好,他說完便翻身騎上來時的馬,把韁繩握在掌心中挽了一圈,低頭看著黃賁“輕易用不著見血,但事關國是,仔細著點。”
黃賁冷汗浸濕內衫,低頭應了。
屯兵清道順著長街站成兩列,百姓躲回屋內,無人開窗出門,就連窺視也不敢,整條街空空蕩蕩。就這樣,聖上打馬在前,後麵跟著一輛臟兮兮的破馬車和幾個親衛,一路徐行從長街回宮了。
回到宮中之後李越才鬆了一口氣,他藏在廣袖裡的手早已顫抖不止。玉璽堅硬的棱角硌著他掌心,手指重重撫過紋路,他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確認,這就是從前的那枚國印。
車裡的人也正是大魏從前的那個帝王,他的皇叔。
他讓人把馬車駕回空了許久的凝華殿,顧不上什麼宮廷禮儀,自己慢慢地駕馬跟在後麵,一邊胡亂地想著。
皇叔怎麼會悄無聲息地就出現在城門口呢,他等了那麼久都不回來,一回來便是這副樣子……
他回想剛剛撩起車簾後的那一瞬間,對上一雙昏暗中的視線。那視線滾燙,直燒到他心裡去,把五年來好不容易沉寂下去的一盞燈又點燃了。
兩人隻對視了一瞬那雙眼又闔上了,皇叔像累極了一樣靠著車廂,不願再看他哪怕一眼,更不願開口說話。
然而李越心裡那盞燈此刻燒得正旺,不管怎樣,人總算是回來了。隻要人在,一切都好。
事情卻比他想得更嚴重。
人是從馬車裡抬出來的,李懷安已經失去意識。全身上下布滿血汙,汙漬和血跡凝在一起,讓人看不出衣服的本來顏色。衣裳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從痕跡來看,一些是被刀割開的,還有一些是被鞭子抽裂的,撕裂的縫隙下全是糊著血塊的傷口,血色已經隱隱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