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又在跑路!
楊閔正在堂上用茶,楊紹元也從房裡過來,隔了段距離坐下來。
他眼也沒抬,仍低頭啜茶。
仆人呈上一盞熱茶又退到一邊,太尉正舉到自己嘴邊,甫一張嘴,便聽兒子突然道“李越走之前讓人查你了。”
楊紹元隻得放下茶杯,坐得威嚴端正,語氣像一家之主,可言語間卻有些示弱。
“我怕那些武將臨陣倒戈,所以才去了早朝。”
他是有些心虛的,計劃裡本來用不著他出麵。他之前做好了被楊閔責怪的準備,想著不過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會真把他怎麼著,
可楊閔遲遲不說話,他也就愈發忐忑。
年輕人過了許久,把透亮的瓷器往桌上一放,磕在桌麵發出輕輕一聲響。
他活動著一直端茶的那隻手,視線也垂在指尖,語氣隨意。
“母親昨日同我說起,她近日思緒不寧,想去京郊廟裡燒幾柱香,父親明日同去吧。”
楊紹元隻等來這樣一句尋常話,愣了愣,答應下來“好,那你呢?”
對方隻略微搖頭“兒子就不去了,托你的福,事務繁雜,脫不開身。”
他心裡咯噔一下。這樣說便是在責怪他了,嫌他行事衝動,事先也沒打個招呼。
他本就想先斬後奏,雖說都是一家人,若以後謀反成功,論功必以親為先。他總覺得兒子頂著自己名義暗中結交多年,那些人總會忘了誰才是真正的太尉。
他又一次試著辯解“我這次上朝也是為了幫你。”
“父親不過是想在眾人麵前露個麵,好讓他們來日記得,在背後推波助瀾的是太尉,而不是他那個兒子。”
楊閔抬起雙眼看過去“不是嗎?”
楊紹元的心思被他說中,笑了笑,花白的胡須跟著輕微抖動。
“我久在朝中為官,幾十載積攢下來的人脈和威望,就想著為你鋪路,可你偏偏不願意踏進官場。我不勉強,可我不也願看其白白浪費。”
楊閔也笑了笑,配合著做足了孝順的表麵功夫,卻毫不留情地拆台“怎算浪費,兒子不一直在用嗎,隻是沒勞煩您出麵罷了。”
太尉和這個兒子向來不親,照楊閔母親的話來說,他這人天生薄情寡義,毫無人倫之情、道德之義,倒像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他便一直放養這個孩子,任其自由生長,能活成什麼樣便是什麼樣。卻怎麼也沒料到,楊閔會對權勢感興趣。
他心裡有些不忿“咱們家本是忠良之家,是你把所有楊家人拖上了不歸路,何必再來計較是誰出麵。難道我幫你做了肮臟事,你還不高興嗎?”
楊閔早看透他父親的本性,一世忠臣,為國鞠躬儘瘁,可骨子裡還是刻著欲望。
所謂的賢良不過是一張皮,不願意自己親手剝下。他不過幫著澆了點油,那層皮便自己燃燒起來,露出了裡麵的貪婪本性。
楊閔沒像他爹一樣惱羞成怒,平靜道“我拖著你們走上不歸路,這不假。可父親彆忘了,是你心甘情願讓兒子以你的名義招攬羽翼。如今箭在弦上,隻差一擊。你卻自作主張暴露身份,牽扯甚廣,不明智。”
牽扯甚廣?應該是怕牽扯到他自己吧。
楊紹元冷哼一聲“你彆忘了,是誰讓你生在這鐘鼎之家。若我一早不答應你謀反之策,你還能站在這裡指責我不明智嗎?飛鳥儘良弓藏嗎,你的性子為父怎會不清楚。”
楊閔站了起來,規規矩矩給他行了個禮。
“身生父親,何至於此,過慮了。”
他沒能被這句話安撫下來,楊閔眼下能叫他一聲父親便算仁至義儘,以後的事更加說不準。
楊閔招了招手,喚來下人“既然陛下和太上皇想查,便不能讓他們空手而歸。把父親送給他們好了,也好讓彼此安心一些。父親明日且去燒香拜佛,回京之後便說不準處境如何了。”
楊紹元沒料到兒子能做到這種地步。即使他知道破壞了楊閔的計劃之後,沒一個人能全身而退,但自己畢竟是他父親。
“楊閔!你把我送出去,讓其他人怎麼想?彆忘了你一直打著我的旗號,太尉折對方手裡,你的追隨者還願意跟你一起造反嗎!”
楊閔今年二十六,做了十多年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狐朋狗友中沒有任何人懷疑過他。因為他看起來就和傳聞中的一樣,不爭,不進。
隻有和他暗中接觸過的那些大臣們知道,這個號稱“誓不出仕”的年輕人,卻有著比他父親更加強硬的手段,更加狂放的野心。
他對著楊紹元那張老臉笑了笑“從始至終,他們追隨的都不是你這個太尉,而是我楊閔。”
太尉不過是個好聽點的旗幟,吸引那些人慕名而來,真正讓他們心甘情願跟著一起造反的,還是這位掌旗的年輕人。
楊閔吩咐完之後就離開了,他沒想著自己動手,這些簡單的事自有他人來做。
不過還是交代了細節“太尉的嫌疑不用引得太多,一點點拋出去,讓他們多費些時間。”
既然孫鶴慶已經成功引起懷疑,他兒子孫文朔也替自己背了鍋,楊紹元的事情便不用太著急。
楊閔手下管事的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姓鄭,話不多,辦事卻牢靠。
老鄭這回卻沒忍住,擔憂道“可是您不怕楊家被牽累嗎,萬一宮裡下旨連坐……”
“宮裡?”楊閔回頭看了看他,“李越已經走了,李懷安那個人能狠下心滿門收押問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