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又在跑路!
李懷安近日被暑熱蒸得頭腦昏沉,去年儲在地窖中的冰塊早已用完。昨日才過了小暑,這夏天還有的熬。
他這嬌慣身體怕冷又怕熱,雖說潛州冬日短是好事,但熱起來也夠他受的。
月上柳梢頭,他把藤椅搬到小院裡,躺在上麵感受清涼些許的晚風。卻還嫌這風不夠大,拿了一把蒲扇不住給自己扇著。
扇著扇著手累了,把蒲扇往地上一扔,認命般睜大眼睛看著夜空發呆。
潛州地遠偏僻,比起京城的萬家燈火而言,這裡更為寧靜。因此夜空的星宿也比京城的更為明亮,一眼便能看見許多圍著光暈的小點,彙聚成漫天星光。
他閒著無事,像往常一樣辨認星宿來打發時間。
然而暑熱依舊不肯放過他,把他的閒情逸致全攪散了。
李懷安猛地坐起來,思索片刻,撿起那把蒲扇,起身出了門。
潛州城南有一條河,離他家不遠,一到夏日便是人們納涼的首選去處。
他以前不屑去,那地方熱鬨,自發形成了小集市,人一多起來便沒那麼涼快了。反正家裡有冰塊,房門一關,可比河邊好得多。
然而揮霍無度,他還是不得不屈尊過去,借用那一點河風。
李懷安雖然在此處隱姓埋名生活,但吃穿用度上還是沒虧待自己。
穿著一身布料上好的月白青衫,特意做得寬大輕薄,行走之間衣帶生風。
他隻覺得這樣穿涼快,街坊鄰裡瞧他麵熟,卻覺得他像個剛死不久的風流豔鬼,再不濟也是個家道中落的公子,拿著祖上積蓄到這裡過清貧日子來了。
“家道中落”的李懷安搖著蒲扇,能走多慢就走多慢,儘量一點汗都不出地走到了城南河邊。
集市已經熱鬨起來,燈火輝映,襯得天上的星辰都失了光彩。
他沿著河邊鋪著的青石磚一路走過去,沿路見到的幾乎都是年輕男女。昏黃燭火映照下,周身都染了一層情竇已開的柔光。
李懷安倏然間想起了那年除夕夜,他眼中的李越也帶著這樣的光,是個出落得極好的俊俏青年。
他笑著穿過人群,走到了較為冷清的地方。燈光稀少許多,夜風也更涼快些,上了年紀的人大多都聚集在這裡,坐在樹旁,一邊乘涼一邊聊天。
好像他自己更適合這樣的氛圍,自在許多,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在石凳上坐下。
蟲鳴聲響徹四麵八方,心裡卻被襯得更加安靜。他幾乎什麼也不想,就靜靜看著昏暗中湧動奔流的河水,還有水麵的粼粼光點。
卻有人靠近,喊了他一聲“兄台喝酒嗎?”
李懷安轉頭一看,是個中年男子,留著一把飄逸的胡須,穿得比他還不羈,胸口半敞著。
他淡淡回答“不喝,謝了。”
男子露齒一笑,拿著葫蘆酒壺的手放下,又道“早聽說城裡來了一號不尋常的人物,如今總算見著了。”
李懷安也知自己在質樸淳善的潛州人民中顯得不太正常,沒說什麼,打量男子一眼問道“閣下做什麼的?”
男子見他有聊下去的想法,在旁邊一屁股坐下,笑著回答道“賣字為生,正準備進京求官。”
竟還遇上一個想求取功名的,李懷安來了興趣“正好,敝人就是從京城來的。”
男子也沒立刻攀關係套近乎,反而問道“那兄台為何要離開京城,跑到這小城來?”
他瞥了一眼男子神情,確實誠心疑惑。想了想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便挑揀著回答。
“家中親人皆已仙逝,隻有一侄,敝人嫌京城吵鬨,便搬到了潛州。”
“吵鬨?”中年男子玩味地搖頭笑笑,又問,“那賢侄呢?”
李懷安轉頭看了看遠處集市,晃神道“家中產業皆由他操勞掌管,脫不開身。”
但下半句話他沒打算對陌生人說,李越確實政事纏身,但兩人的約定也是作數的。
“可曾成家否?”
他回過神來,看了男子一眼,語氣冷了下來“不曾,閣下問這做什麼?”
說完便反應過來,巴結自己沒什麼用,這人自然更想結識在京城“做生意”的侄子。
男子知他看穿,卻借口道“兄台金相玉質,相比賢侄也是神仙人物。”
李懷安向來不喜這類人,直到男子要到京城求官之後,不免對未來朝中大臣的質量感到憂慮。
這塊清淨地方看來待不下去了,他忍痛舍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清涼,起身朝男子隨口道“敝人有事先走了。”
沒料到那人伸手朝他寬大衣袖抓了一把,竟想扯住他袖子。李懷安下意識擋開,順勢一掌擊向對方手臂,將人推了個趔趄,一屁股仰倒在地。
臨走前冷冷瞥了男子一眼,把人嚇得一愣,便趁機離開了。
好心情被這一攪和,李懷安隻想回家待著,便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方才那男子雖然厭煩,但提起了李越,便一下打開了他思緒的那道閘門。
他來潛州已經一年有餘,南方的濕潤氣候把他將養地越發懶散。平日裡都待在家中百~萬\小!說作畫,興起之時也常去戲院聽戲。
遠離了京城,朝中事自然不會上趕著往他耳朵裡鑽。
但李懷安也不是不聞窗外事,他知道前些時日朝中發生了一件事。
上月初二,是當朝太上皇的忌日。去年太上皇駕崩,本該舉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國葬,然而被一向孝順的今上壓了下去,草草安葬。
今年的忌日也是如此,大臣們說要大祭,也被聖上駁回了。甚至之後聖上還力排眾議,立李氏旁係一個寂寂無名的十五歲小孩為太子,並任命丞相齊恪為太子太傅。
李懷安自然知道為什麼,但朝臣和百姓不知道,便給聖上冠了不孝和獨斷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