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傘抬起來一些,在視線裡倏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兩個人相對著,默然無言。
陳一思索了一下措辭,最後還是決定化繁為簡——“好久不見。”
薑興穿黑衣,一個人,沒打傘,清瘦又蒼白。他望著陳一,頓在原地,然後忽然幾步走向前。
薑興抱住了陳一。
這動作太急促了,太用力了,陳一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在互相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
他勉強將手抬起來一些,將傘分過去一半。
這擁抱很熟悉。
讓陳一想起了小時候自己替薑興擋刀那一回。
那姿態很執拗,也很脆弱。
就像是拽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雨忽然大了起來,落在雨棚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有一些濺到了陳一的手背上,他甚至覺得有些疼痛。
陳一沒有說話。
薑興也沒有。
時間被拉得很漫長,且緩慢。
寒意四濺,水珠連成一串兒從屋簷下墜。
街上已經徹底沒有行人了,大多數人都擠在街邊商店屋簷籠出的那一片空地來,他們沉默地看著雨中的二人。
就像是一場黑白默劇。
萬籟寂靜。
陳一覺得自己的脖頸處漸漸浸透了一點濕熱的液體,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陳一沒有說話,他伸手籠住薑興的肩膀,然後將身子更傾過去了一些。
淚水浸濕了衣衫,涼意好像也要順著肌膚浸進他的血液與骨髓裡。因為距離被拉得非常近,陳一聞到了薑興身上的煙味,很濃重。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一覺得自己的肩膀都有些酸痛了,濕熱的淚化成了冰,冷的刺骨。他慶幸自己還算有力氣。
許久許久都沒有聲音。
一點聲音也沒有。
陳一有些詫異,他將薑興扶起來,發覺對方閉著眼,隻能看見他肌膚很白,臉上烏黑的眼睫很細密,很纖長。
眼睛下麵還有因為缺乏睡眠而顯得十分深重的痕跡。
居然睡著了。
陳一幾乎有些啞然失笑了,他又後知後覺察出幾分震驚,薑興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死沉死沉的,自己是怎麼直挺挺一動不動,撐著他撐了這麼長時間的?
陳一給李玟打了電話,李玟很快趕了過來,兩人將薑興送回來了公寓,直到將對方扶到床上之後,陳一倏然鬆出一口長氣,活動活動了僵硬的四肢。
剛一回頭,就發現李玟居然不見。
陳一:“……”
他給李玟打去了電話:“你人呢?”
李玟很淡定:“公司裡還要處理一些事情,就先回去了。”
陳一:“之前看你天天待在陳辭家也沒什麼事啊?”
李玟就“喂”了兩聲:“喂,喂,什麼……聽不清,電梯信號不好,我先掛了。”
陳一被掛了電話,轉頭去看躺在床上的薑興,看了好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走過去將薑興的鞋脫了,替對方蓋上了被子。
他沒走,環顧四周了一番,發現薑興公寓就一張床,公寓裡的沙發太小了,陳一試了一下,基本上躺不直身子。
沙發是睡不了了。
陳一自然將目光轉到了公寓裡唯一的一張床上,因為他小時候就時常跟薑興睡一張床,也沒覺得繼續這樣睡有什麼問題。
風一吹,陳一頭發和外套都被雨水打濕了,此刻貼著肌膚,冷的刺骨,他打了個噴嚏,決定洗個熱水澡,就起身去附近買了套全新的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
沐浴時熱騰騰的蒸汽衝散了那些寒意,陳一吹乾了頭發,走進了房間裡。他本來今天就沒打算回去,出門前就已經將夏向陽送到了女醫生家裡。
薑興還在熟睡著,陳一裹挾著一身水蒸氣輕手輕腳地鑽進了被窩裡,小聲講:“晚安。”
他在樓下等了薑興三四個小時,也很累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到了半夜的時候,薑興醒來了,他的睡眠總是這樣的,斷斷續續的。
在夜裡寂靜深黑畫麵到達視網膜神經之前,是先察覺到了溫熱的體溫。
暖的,鮮活的。
薑興側過頭去,看見了一張並不特彆熟悉的臉,至少相比起之前那張已經看了十幾年的容顏,這眉眼是陌生的,鼻梁起伏是陌生的。
這神情、姿態、氣息卻又是熟悉的。
他的臉半掩在被子裡,隻露出一小塊,頭發是烏黑的,柔順地在雪白枕頭上散開。
呼吸聲很輕微,仔細看,能看見極細微的起伏。
薑興傾身過去,吻了吻陳一的額頭。
很輕,很溫柔。